翌日
刚从地铁口出来迎面就撞见褚温言笑意盈盈的脸，陈默暗道一句无语，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就要绕过他接着往前走。
“哎，陈主编，老叶说让你带带我，我这也是初来乍到，不熟悉沛川，哎，你走慢点”褚温言快步跟上，笑得很不值钱，亦步亦趋赶上陈默偏头跟她说话。
“闭嘴，跟着我走就行，我脾气不好，带路仅此一次，自己记着。”陈默感受到旁边的光影都被褚温言盖住了些，掏出手机看了看，再次提速，近乎一路小跑起来。
“哎，怎么还跑起来了，你慢点啊！”
“能不能闭嘴！咱们要迟到了！！！”
褚温言到底闭了嘴，迈开步子超过陈默的时候顺手拽着她的手腕跑起来，还不忘回头对她笑一笑，“我带你跑”
心跳漏了一拍，但来不及多想，两个人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踩点抵达、
“打卡成功”
双双松了口气看向对方，褚温言满眼阳光笑意，衬着办公室窗外的阳光晃了眼，陈默眼前闪回过那一年。
中学时候的陈默最讨厌的有两件事，回家和体测。
倒也没有什么大的身体问题，但就是跑步时总觉得心脏不适，像被一根线紧紧拴住又高高挂起，仿佛缺氧的鱼，而那个时候的陈默，除了破碎的家庭，孤僻的性格，平凡的长相，唯一值得称道的也不过就是学习成绩。
在那个连日常买豆腐小菜都成问题的家，陈默哪敢奢望能让他们单独拿出几张百元钞来带自己请假一天去看病，左不过就是硬抗。
呼吸急促难受到忍不了的时候，也想过开口，但看到打碎的碗碟，散落的药瓶，和父亲粗暴踹开本就不坚固的锈铁门离开的背影，她垂眼默默抱紧自己在墙角蹲下，急促的呼吸和着快要流干的眼泪，要等到呼吸渐趋平缓，赶在隔壁家赵婶回来之前，赶紧收拾好自己的狼狈。
重新捡起书包进门，擦去泪花，尚且稚嫩的脸上，眼神里只有死水一般的冷漠，要她怎么和大家一样阳光烂漫呢。
这样的家里养不活娇嫩的鲜花，只有野草，才能一次次被踩踏又重新挺直身板。
大概就是这样养成了执拗的性子，于是也只能在运动会3000米名单定下来的时候，掩饰住自己的惊诧，强作镇静点头答应。
后来的事情记不清了，只知道在最后一圈她眼前一片昏暗模糊的时候，是褚温言从外场冲过来，拽着她的手腕往前冲，直到终点线才放手。
那天下午直射的阳光和他回过头来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欢喜一样，晃得人不敢直视，她不敢与他视线相接，更不敢去揣测除了同窗情谊之外的哪怕一丝情愫。
陈默不敢也无法确认自己的心，为了保全自尊要亲手抹杀掉缝隙里生长出的一丝好感，顾不上气还没喘匀，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挣脱他的手走向场外。
对别人来说中学是青春洋溢的年代值得一辈子纪念。
对陈默而言，，她只希望早一点快快长大离开洪州。
“陈主编，喏，给你带的咖啡”
褚温言的声音拉回陈默的思绪，抬头对上他浅浅的笑意，伸手把简约设计的咖啡杯往前推了推，“今天差点迟到，特意早起给你现磨的，不用谢咯~”
说完直直盯着陈默
“快尝尝，是不是跟你那个速溶的不一样”满心期待等着陈默的reaction，眼睛亮亮的，好像期待表扬的小朋友。
陈默讷讷拿过杯子，第一次在别人这么热情的注视下喝掉咖啡。
心里犯嘀咕，他怎么会猜的这么准，昨天也不过就瞟了一眼吧，怎么就记住她喜欢美式了。
咕嘟咕嘟大口喝掉一杯美式，咖啡豆的微酸和烘焙的香味还在鼻尖萦绕，对上他期待的眼神，陈默点点头，牵起嘴角“好喝，谢谢”，接着就继续埋头于工作。
褚温言收回目光摇摇头，点开朋友的讯息
“言哥和嫂子进展怎么样了啊”
苦涩一笑
“八字没一撇，她是块木头冰山”。
接着却又看到陈默发来的消息
“中午请你吃饭，想吃什么，这次随你口味。”
褚温言笑意越发深，抬头看了眼正襟危坐投入工作的陈默，暗道，
哪有这么别扭的人啊，喜欢咖啡只会说谢谢，明明就在一个办公室却要发消息绕圈子，陈默啊，性子还是这么拧巴。
冗长的会结束，午饭时间，陈默向来是独来独往的，自然没人要约她一起吃饭，迅速处理完手头的信息，陈默边酝酿着开口边抬头看向褚温言。
却透过办公室的磨砂玻璃看见前不久刚来编辑部的两个小姑娘在她门口犹犹豫豫，时不时看褚温言一眼，还有些许羞怯的意思。
陈默倒是了然，拿起杯子起身打开门，微笑让她们进来，自己闪身去了拐角的茶水间，面上是去接冰水，实则竖起耳朵，听着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他们说着什么。
笑语欢声不断传来，陈默自己都未察觉皱了皱眉，褚温言倒是到哪都受欢迎啊。
看这架势，他中午应该要陪这俩实习生小姑娘了，陈默倒是无所谓，放下水杯就要走，看见两个小姑娘失望地嘀嘀咕咕：
“好可惜啊，下次还要再约吗？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诶”
“这还用问？肯定是有才跟异性保持距离呀，算啦算啦~”。
肩膀猝不及防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便知是他，对上笑意盈盈的双眼。
“你说要请我吃饭的，走啊。这次菜系我定，别吃那么辣了。”
陈默点点头敷衍一句，大步往前走，生怕这厮又抽什么风跟早上一样拽她，怕迟到还有由头，万一被同事看见，少不了议论纷纷。
不要低估编辑部这帮人添油加醋编故事的能力，今天牵手了，第二天就能传播成订婚。
想到这陈默无奈叹气，等到出了公司大门，避开了大家的视线，才问褚温言，你想吃什么？
褚温言得意起来，当然是我的家乡菜，走，我们去吃点清淡的，指了指路边的浙菜馆。
OK，随他吧，清淡点也好，别太甜就行。
然而陈默低估了浙菜的甜度，一碗莲子羹甜到发腻，连喝两杯白开水才压住仍在舌尖上打转的甜味。
褚温言很疑惑，
“你不喜欢甜的？我还以为你们女孩子都会喜欢这个，甜甜糯糯的，不好吃吗？”
陈默脸垮下来，
“我是我，不是你们，有人爱吃甜就会有人不爱吃，少乱猜。”
也许是被陈默凶到，一直到午休结束开始工作褚温言都没再主动说过话，陈主编思忖一番，难道是我太凶太冷漠了？
其实倒也不是那么讨厌甜的，只是不喜欢被揣测心思和被比较..要不解释一下？
但解释好像有点太刻意了，万一人家褚记者根本没想这么多呢？
发呆转笔的间隙，一杯拉花咖啡慢速从桌子那头推过来，杯子上还贴着张便签：不知道你不爱吃甜的，我错啦，别这么凶哇。
拉花上一个丑丑的笑脸正对着她咧嘴。
到底是忍不住笑，陈默抬眼对着褚温言绽放了一个温柔的笑意，默默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褚温言接收到笑容，很受鼓舞，悄悄下单了咖啡机，下决心要好好练练拉花，平常最没有耐心的人愿意研究这些精致的花样，谁让她喜欢呢~
无惊无险又到下班时间，陈默照样收拾好东西要出去，下意识的等了一下褚温言，没想到他看起来行色匆匆，跟她说了句明天见就快步上车走了。
原本还以为他会跟自己打趣几句，陈默有一点称不上遗憾的小失落，但转瞬也就想开了，转身打车回了家。
没想到在家门口还能捡到大美人。
穿着度假裙小高跟凉鞋的阮语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抱着手杵在她门口，脚边三个行李箱和大大小小几个袋子堆在旁边，陈默闭了闭眼，装作没看见上去开门。
阮语见状摘下墨镜跟她撒娇，
“默默，小默！你不知道那个品牌安排的酒店有多差，说的五星结果跟快捷酒店一样，还有那边对接的人！只会好好好，一点效率都没有，你看我，都被他们气的多了几条皱纹，你看，你看嘛！”
陈默没理她径直开了门，不作声把行李一件件往里面搬，关上门之后给她倒了杯水，好整以暇看着阮语。
“打住，同是社畜，我不想听你那些博主日常，我只问你要不要吃宵夜，小龙虾还是炸鸡快速二选一。”
“都要都要！记得点汽水，我要冰的！”
阮语眼睛放光，直勾勾盯着炸鸡，三下五除二带上手套揪一只鸡腿嗷呜一口，又招呼陈默，
“快来快来，鸡腿一人一个。”
知道的说是颜值博主管理身材难得开荤，不知道以为是饿了三天滴米未进。
陈默掏出手机上阮语的自媒体主页对比，那个光鲜亮丽的明艳大小姐和眼前这个宽松T大裤衩一手鸡腿一手可乐的饿死鬼，感叹这女人镜头前后的反差。
阮语突然想起什么，从麦麦全家桶中抬起头来，一边喂给陈默一块鸡块，一边两眼放光地八卦：
“那天我说那谁回来了，发的照片里背影还有点像你，你在电话那头跟我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伸出沾满炸鸡脆皮的手揪住陈默的脸颊，
“今天你可逃不掉了，快快老实交代，你俩是不是时隔多年偷偷见面死灰复燃了，快说快说！”
陈默嫌弃的拍开阮语的爪子，含糊其辞，
“又不是约好了，就是纯纯工作需要，他从洪州过来采访，到我们编辑部工作一段时间，作为接待方一起吃个商务饭而已，你瞎脑补什么啊。”
“哟哟哟，撇这么清啊，还商务宴请，那他干嘛拍你背影还发‘好久不见’啊，这么暧昧的词，我可不信你们没点什么。”
阮语一脸不信，调侃陈默，不过转念一想她的小默这么木，又是碰到以前暧昧的老情人，肯定得装傻，盯着陈默越来越红的耳垂，轻咳一声
“咳咳，陈默陈主编，我正式通知你，过一周本博主要去沛川电视台参加一个节目，据我所知你也要跟你们社长去电视台开会了吧，怎么样，到时候一起去？”
陈默翻翻手机上的日程，果然下周五是去沛川电视台谈合作，原定她跟老叶一起去，现在多了个褚温言，按照老叶的性子估计会带上友方的外派人员一起去，到时候在电视台又要碰到阮语……
这不妥妥修罗场嘛！倒是满足了阮语的八卦好奇心，陈默想到那个尴尬的画面，没好气瞪了阮语一眼，阮语倒是越发开心，有机会吃闺蜜的大瓜谁能放过啊。
“叮咚”
陈默的手机提示响起，正要看，阮语八卦地凑上前来，“谁啊谁啊，是不是那谁啊，说什么啊，是不是约你出去吃饭啊”
陈默无语撇嘴，捂住手机快步闪回自己房间里又点开，不知道是不是被阮语调侃的，现在收到他的消息还真的莫名有些紧张。
点开他的消息映入眼帘，
“这周末你有空吗？”
陈默屏住呼吸，一字一字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又看看日历，今天才周二啊，约人倒是挺有诚意，不过这是要干嘛，真像阮语说的一样？约会？还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
陈默敲过去一个“干嘛”
对面显然是秒回，
“跟我回一趟洪州，好不好？”
这话说的，虽说洪州是两人中学度过六年光阴的地方，但这口气，好像要带她回家见家长一样，陈默腹诽一句，狗男人，回过去一个问号。
褚温言了然一笑，陈默果然被捉弄到了，快速敲字：
“都好几年没回去了，不回学校看看？这次忆青春专栏正好缺素材，就当回去采风，怎么样。”
洪州啊，上次离开是六年前，那时候她刚高考结束，只觉得如释重负，头一次不急着回家，别人兴高采烈冲出考场，她背着泛白的书包沿着学校的操场走到实验楼，又回到待了三年的教室，平时吵吵嚷嚷，此刻空无一人，拉开座椅坐下，抬头盯着吱吱呀呀的旧风扇，说不清欣喜还是迷惘。
只记得那天傍晚阳光很好，橘黄色的光影毫不吝啬铺满整间教室，她怔愣地盯着面前空气里漂浮的小尘埃，看它们翻飞起伏，自由自在，还能嗅到大扫除之后的清洗剂味道，有点像洗衣粉，也有点像褚温言衣服上的味道，很温和清淡的花香。
那是一直紧绷着的陈默终于放轻松的一刻，空气里洋溢她最喜欢的安心的味道。
教室被日落铺满，空无一人，这样的时刻很适合自己放空大脑，任由三年的时时刻刻在眼前走马灯般逐帧播放，从紧张自卑不敢高声语，到那一次在他的帮助下顺利讲完一堂课。
这个人好像在她的记忆里牢牢印刻，一点都割舍不了，陈默得承认，尽管过了这些年，她用忙碌为借口搪塞想要靠近的所有人，其实还是因为始终在心底给他留着一方净土，无论是谁，都不能取代。
简短敲字，按下发送。
“好。”
说来丢人，都二十五六的大小伙子了，追自己的女孩子也不少，褚温言一向自诩从容，却在收到陈默的一句应允后，笑得很不值钱，嘴角和太阳肩并肩，回复一个晚安表情包后打开相册。
一张略显模糊的胶片里，应该是大课间，周遭的同学吵吵闹闹，空荡荡的桌椅群中心端坐着陈默，低头认真提笔写着什么，面上有一点浅浅的笑意，雨后初晴的日光打在少女脸上，眼睫在面上淡淡扫下一篇阴影，像缓慢振翅的蝴蝶，三分写意，七分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