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说清楚故地重游的感受？
陈默自己也不知道，从答应要和褚温言一起回洪州采编一期节目，周三之后的日子好像按下了快进，等到深呼吸准备好要回到那个暌违日久的地方，已经一人一个行李箱，兜里揣着此行的车票，坐在的士上了。
这次去洪州的采编小队不多，一共就五个人。
俩摄像把长枪短炮揣在怀里再次检查设备电量，老叶难得出来透透气，也跟着以监工的名义来了，原本他是打着休息的主意，结果一路上对接沟通的电话就没停过，褚温言一只耳朵塞着纯音乐，一只耳朵挂着他们公司的第不知道多少次例会，心不在焉地敲着会议记录。
陈默呢？
刚结束跟洪州当地文旅局的副处的线上对接，舒口气关上电脑，不知不觉已经进二环了，她这才来得及抬眼温习窗外的景物，在心下对比与六年前的变化。
高楼鳞次栉比取代从前的矮屋平房，街道俨然替换了小街旧巷，陈默靠着车窗，摇下一半玻璃，闭眼感受熟悉又陌生的春风掠过耳畔面颊，一点点吹开那段蒙尘的从前。
要不说褚温言这厮是破坏氛围的好手呢。
陈默这厢正在闭目养神，旁边褚温言贱兮兮凑过来，盯着陈默，
“怎么，搁这忆青春呢，你emo了？”
陈默懒得搭理他，本就贴着车窗的身体又往里缩了缩。
褚温言也不恼，递过来一只耳机，
“喏，不是我烦人，是它，这是洪州当地文旅局特意收集的有声资料，劳陈主编过目，啊，不对，过耳”
说完，褚温言好整以暇看着陈默神奇般地在两秒之内从生无可恋昏昏欲睡到精神抖擞战斗状态，啧啧称奇，怎么会有人工作的时候这么兴奋。
陈默顺手接过耳机塞进左耳，扭头才看见另一边正嵌在褚温言的右耳。
嘶，又是这种算不上暧昧但又绝对不清白的小动作，貌似中学的时候褚温言也是这样用无妨大雅的小亲密接近，一点点敲碎陈默筑起的心防。
莫名有种被拿捏的感觉，陈默有点不爽，但还是工作要紧。
沉下心来听音频内容，亲切的嗓音如今略显风霜，这是……洪州一中的罗主任？
陈默惊诧的眼睛对上褚温言的肯定，
“我也没想到是罗主任，他去年刚荣休，现在算是返聘，貌似刚立项采编的时候就知道我们要去，作为校友的身份给咱们留下这么一段语音，大致是希望我们的采编中能多多有人文情怀和校友故事的加入，接地气一点，”褚温言顿了一顿
“只不过我们来的不巧，他夫人病了在住院，儿子也休了探亲假回来照顾母亲，我们时间又紧迫，这一趟应该是来不及去拜访了”
念及从前读书的日子里，罗主任是洪州一中这种严谨治学的高压学风里很难得的温和派，对学生从来是循循善诱，陈默也受过他的教导，这次难得回来却不能去拜访，颇感遗憾。
褚温言倒是收了嬉皮笑脸，看出陈默的失落，
“我这边尽量去调节时间，咱们效率高的话也能去医院看看师母，我这儿也有罗主任的电话，等空闲下来咱们先致电，总有机会见到的。”
陈默点点头，暗道这厮有的时候还是挺靠谱的，至少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不愧是才去报社一年就能独立跑外采去友司谈合作的，想到这里看褚温言的眼神带了点欣赏，还不错嘛。
老叶从座位上拍拍手站起来招呼大家，
“咱们到啦！洪州采编时间紧迫，咱们第一站是洪州一中，据我所知好像也是陈主编和褚记者的母校对吧”
老叶说着跟俩并肩坐着的年轻人对了个眼神，哈哈笑起来
“那今天接下来的行程就交给你俩了啊，两位年轻人前面带路，咱们只管跟着就行。”
下车的时候老叶放缓脚步等了等褚温言，一脸八卦，
“小褚啊，你跟陈主编既然是校友，这么多年的情谊了，就没想着往友谊之外发展发展？”
褚温言失笑，没想到稳重和蔼的老叶还有这么八卦的时刻，他半开玩笑，挎上背包，夹上笔记本瞟了眼前方领队的陈默，
“我倒是想，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呀~”
老叶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我看你俩明明就是般配得很嘛，两个人都是又体面又有能力，还是校友，小褚，你努努力，肯定能追到陈主编的。”
褚温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扯到下午的采编安排，默默转移话题。
方才的话半真半假，襄王有意从六年前一以贯之，至于陈默……大概他们原本有机会再进一步的吧。
话又说回来了，这阵子晚上看的《如何追喜欢的女生秘籍》到底算有用还是没用啊，只能感觉陈默忽远忽近，抓不住拉不回，难搞得很，撩妹难度大的哦。
“当当当，下课了”熟悉的铃声响起，所有人都为之一震，行程的疲惫一扫而空，教学楼里逐渐沸腾起来，年轻的声音慢慢鼓噪成音浪，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和学生们好奇的打量一起聚焦到陈默一行人身上。
一路直奔校长办公室，等待多时的老校长热情迎上来一一介绍，认出了陈默和褚温言，拉着两人就是一顿夸，还翻翻找找拿出一本几年前的校刊校报，校报上赫然是陈默的名字，当年的优秀学生代表，
褚温言的名字紧紧跟在后面。
陈默记得这一年，他们俩一块去省里参加竞赛，双双拿到一等的名次，而且是陈默在前，竞赛题目早已经记不清了，只有当时手捧奖状的激动和突破成绩的那种欣喜好像还在昨天，也是在那一天，她终于可以不用以励志后进生的称呼站在台上，而是一个能够在竞赛上超越褚温言的新星。
陈默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要的不是他低头伸手的怜悯，无论怎么掩饰，两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天堑一般无法跨越，怜惜和可悲的信号还是能够被接收到，陈默要自己一步步坚定的走到他身旁，甚至是超越他。
所以无论当年当时是否心动，对于如今的陈默来说，其实都不重要了，证明和超越力争做到最好，忽略和逃避那一点情愫，好像变成了权衡之下她最好的选择。
“咳咳”褚温言轻咳一声试了试麦和收音，面对镜头后的众人点了点头，就正式开机录制了。
校长看着曾经的学生感慨万千，完成了采访之后硬要拉着编辑部一行人去食堂吃个便饭，大家一听也都愿意，能时隔多年之后再次接触到这么浓厚的青春气息，好像自己也从工作的疲惫中跳脱出来，轻松神气了不少。
一进食堂，各式各样的自助窗口看得众人花了眼，尤其是陈默和褚温言，对视一眼，一个羡慕一个咂舌。
“这可比六七年前咱们读书那会条件好多啦，你看，又是鸡腿又是虾，多好的伙食。不枉网上现在都说怀念中学呢。”
褚温言啧啧感叹，拿手肘碰碰陈默，
“咱们真是没赶上好时候，果然是一毕业学校就升级哦~”
陈默一个眼刀示意他闭嘴，人校长还在后面呢，不知道的以为他俩挑刺来了。
老校长倒是不在意，吃饭的时候一个劲给俩人夹菜，又是盯着陈默看，看得人心里发毛。
陈默这孩子，几年前是最有名的励志学生代表，都知道当时她家里条件不好，花一样的年纪要扛起山一般的负担，母亲受伤提前退休了不说，还偏生摊上那么个不讲理爱赌的父亲，可怜这孩子全凭自己努力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当时的成绩排名校长的确是记不清了，但这女孩儿超脱于年纪的成熟持重和她偏于晦涩灰暗的文风，他却记得很牢，得有多么强的一颗心，才能奋力从那样贫瘠的环境里生长成如今这样独立自信的模样。
想到这，校长端起橙汁，跟陈默碰了个杯，还约定了今后会组织优秀学生给杂志社供稿，帮她分担一些KPI。
陈默也心领神会，老校长念及她的面子，只字不提往日辛苦，笑意盈盈碰了杯。
当日接下来的工作都很顺利，甚至是提前完成了工作，正好是周五晚上，学生们都放了周五假，不用晚自习，铃声一响，一个个拎着背着书包小鸟一样飞出教室，呼啦啦掠过操场，争先恐后冲出校门，各自汇入不同的街道。
陈默帮着老叶他们收拾好设备装车，回头看一眼天色不算晚，让老叶他们先回酒店，自己想着留下来好好在阔别已久的校园里逛一逛。
老叶他们的车开出去不远，陈默转角就差点撞上一个人，一身军装还没来得及换下，能看出风尘仆仆，但丝毫不掩盖男子的神采，身姿挺拔端直，挺立分明的五官却不显距离感，只是正气得很。
那男子也没料到拐角突然窜出来正愣神的陈默，眼看她要摔倒，忙伸出手要扶住她，另一个人抢先把陈默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审视对面的军装男子。
这中学里哪来的军人？
陈默正要开口询问，对方却一脸歉意地开口，
“不好意思啊同学，差点撞到你了，诶，感觉你有点面熟，你是哪一届的？”
褚温言忍不住了，更上前一步挡住这男子看向陈默的视线，皮笑肉不笑地回话
“关你什么事，不知道盯着人女孩子看很没礼貌吗？还有你，穿着军装在中学招摇过市，你又是哪位？”
说完拽着陈默的手腕就要走。
不远处传来老校长的声音，
“哎，小罗，你到这来了，我找你半天啊，你爸爸打电话来了，说一会开车去接你妈妈办出院手续，晚上都去我家吃饭啊。”
老校长一路小跑着，小老头虽然有些年岁了，身体倒挺好，瞧见陈默褚温言也在，眼睛一亮，忙上前招呼，
“小陈，你俩也跟着一块去啊，晚上都上我家吃饭，就当校友小聚了哈哈。”
褚温言愣了，
“校长，小罗是？”
“你们罗主任的儿子啊，忘啦？算起来他是你们学长，毕业之后又去服役，这不才探亲假回来，来，你们年轻人也见一见，作为校友也都熟络熟络嘛。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晚上都去我那吃饭，孩子们，我这把年纪了也难得见见你们这些新鲜脸孔，就别推辞了啊。”
老校长热情洋溢，自顾自安排好就去打电话叫车了，又留下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褚温言有点尴尬，但还是因为这个小罗看陈默的眼神奇奇怪怪，对他多少怀着一点敌意，干咳一声：
“刚才不好意思啊，我叫褚温言，也是一中的，没想到你突然冒出来，抱歉啊。”
陈默拽拽他的袖子，悄悄示意。
上前微笑伸出手：
“我叫陈默，算起来应该比学长小两届，这次是回学校采编合作，很开心能碰到校友。”
那人也大大方方，回握了一下，“我叫罗元正，我爸应该是你们那届的教导主任，陈默，我听过你的名字，很厉害。”
罗元正眼中的欣赏不加掩饰，褚温言看不得他俩笑得灿烂，看了看手表，硬生生截断话头，“校长说让咱们去门口，说是车到了，咱们走吧。”
说着瞟了眼陈默，谁知人家根本不接收信号，跟罗元正有说有笑，走在前面，还很自然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褚温言一脸幽怨跟在后面，脸拉的老长，好啊陈默，跟我就生疏，跟才见一面的学长倒是一见如故，还笑得那么开心，越想越憋屈，掏出手机，把收藏的咖啡拉花教程挨个点了取消。
消息框里赫然是损友发来的文章：《恋爱脑是男人最好的嫁妆》，配上一个搞怪的表情包，小褚啊，多学着点啊，不然抓不住女人的心啊~
褚温言更烦了，冷笑一声，敲下一串，祝你也追不到你喜欢的人，愤愤关了手机。
陈默收回目光，嘴角勾起笑，呵，男人，还是这么爱使小性子。
罗元正：好像感觉自己是工具人，但是没有证据。
饭局结束，罗元正提出要送两人回下榻的酒店，毫不意外俩人婉拒了，正好他明天白天也有空，陈默提出趁着空余去拜访恩师，褚温言死皮赖脸蹭上来也要同行。
陈默无奈笑笑，
“好，那就明天我们得去你家叨扰了，希望你先帮我们转达对伯母病情的问候，明天见。”
回到房间，陈默正要关门，褚温言到底沉不住气了，一个转身关上房门，陈默躲闪不及被他按在墙上，太过用力拽疼了她的手臂，陈默轻呼一声，他就立刻败下阵来，讪讪松手退远，低着头像耷拉着耳朵的大型犬，
“对不起啊，小默。我只是，只是有点介意你怎么跟一个才认识的人这么自然亲近，为什么跟我就总要保持距离……”
委屈巴巴说完偷偷抬眼看着对面正襟危坐揉着手腕的陈默，又想上前
“弄疼了吗，我给你揉揉？”
陈默忙摆手摇头，别，她可不想另一只手也疼。
打量褚温言此情此景下，倒是像极了受委屈满腹牢骚的小媳妇，忍不住勾起嘴角，终于明白男人看小女孩委屈的感觉了，别说还真有那味。
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解释了一下
“这个罗学长，罗元正，的确是之前就认识，是我去罗主任那送稿子补课的时候就见过的，他也知道我之前申请励志奖和写稿子的事情，也是恩师的儿子，见面亲切点也没什么呀~对不对”
褚温言勉强收了收委屈，这女人这会子说话倒是挺温柔嘛，那就算是在哄人了，能让这块木头冰山哄人，她心里肯定有我，褚大聪明脑袋这么一转，又给自我攻略了，重新笑嘻嘻。
“那就行，我去房间给你拿点药油来，一会早点休息，明早带你去吃咱们以前那家早堂面，我走啦~”
眼看着刚才还幽怨的褚温言这会就阴霾一扫空，陈默目送他关上房门，回想起那天他没锁屏的手机上，赫然是“撩喜欢的女孩子秘籍”，笑意越发深了，这傻白甜，到底谁撩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