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新兵，十一个落入了李爱军构建的语言陷阱里。

看着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举起手，再看李爱军嘴角难得地勾勒出一丝笑容，夏承安也缓缓举起右手，示意自己心甘情愿掉进这个坑里。

“很好，看来大家都没意见，那咱们就正式开始加练。”

直至此时，新兵们才发现自己到底同意了什么。一片哀号中李爱军的声音格外得意：

“经过一个小时的劳动，大家也不用热身了。团里检查的人还没下来，咱们就先练练齐步。等验收结束，要是没有太大问题，再加一个十千米，跑完今天就给你们放假。”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场跟积雪的战斗中新兵们表现亮眼，不同于以往在训练的时间和数目上费尽心机地找漏洞，这一次李爱军给出的数字十分明确，完全没有再行加码的打算。

哀嚎声瞬间变成欢呼，随即又在李爱军的一个眼神中瞬间恢复平静。

似乎受了跑道上那圈脚印的刺激，李爱军这一次的要求异常严格。

专门跑回宿舍取来一把卷尺，将步幅和摆臂的距离精确到了毫米。随着三根背包带死死捏在排头排尾的双手和脚腕的位置，李爱军走到队列旁边长舒一口气。

“不要觉得我对你们要求严格，说真的，你们现在遭的这点罪，连正式队列训练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四年以前，我有幸参加过一场队列选拔。咱们736团上千号人，你们知道最终挑了几个人吗？”

神秘兮兮的话语勾起了新兵们强烈的求知欲，看到队列中有个新兵成功上钩之后，李爱军严厉地点名批评过后，随即又是遗憾又是感慨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千分之二都不到的通过率。选拔有四轮，当时我只进了第二轮。可就是这第二轮，我们在师教导队足足练了一个月。为了矫正姿势，木板、大头针、绳子甚至钢板都用上了。”

“就这样，我都没能通过第二轮。可以想象剩下的两轮选拔，训练强度和难度到底有多高。”

知道新兵们强忍着好奇心等待自己接下来的讲述，李爱军也没有继续装神秘，而是极为唏嘘地说道：

“要知道，对任何人来说，那都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惜我当新兵那会儿底子就没打扎实，后来分专业成了炮手之后，更没时间和精力专门练习这个，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我手里溜走，那种感觉，真的好不甘心。”

“知道那三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吗？其中一个，去的时候刚转二级士官，回来后就授予二等功直接提干，如今已经是咱们团警卫连的副连长了。”

说到这里，李爱军的眼神里说不出的羡慕。

士官士官，兵头官尾，说到底其实还是兵。

留在这里的年限定死在那里，一到时间，哪怕自己再怎么不舍，终究还是要离开。从这个角度来讲，提干就能获得更长的服役时间，无论出于对部队的感情，还是出于转业后个人的前途，职级最低的排长都比他们强。

如果当初他能够获得那个宝贵的机会，那该有多好。

只是逝去的终将逝去，再怎么后悔也无法追回。这份遗憾将永远留在李爱军心里，直至他对这个地方彻底失去感情。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回过神的李爱军在每个新兵的脸上都凝视了几秒，最终将这份遗憾化作叹息：

“我是彻底没机会了，所以只能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交到你们手里。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你们当中的某个人能够获得这样的机会，记得告诉我一声。就当满足一下我个人的虚荣心吧。”

说到这里，就连李爱军自己都有些失笑了。

而后，他的笑容逐渐收敛了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今天忽然间说这么多推心置腹的话，完全是因为当年那场选拔留给他的遗憾实在太大太大。而刚才那场玩闹似的战斗，又恰恰让他将这些新兵蛋子当成了可以毫无保留的战友。

现在感慨过后，李爱军到底还是感觉有些失态。

“第四名，现在还没让你行进，你抖什么？还有第七第八第九名，你们三个胳膊抬不起来是吧，要不要我帮你们？最后一名，再偷懒你给我滚出来单独站着。”

熟悉的呵斥声重新响起，刚刚还感觉班长平易近人的新兵们瞬间将对李爱军的记忆调回了一天以前。

现在他们不想再听李爱菊讲故事，只盼着所谓的团里来的首长能够尽快过来检查工作。

传说中的团部首长直至午饭前才姗姗来迟。

刚刚换脚的夏承安大老远就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感情饱满地跟宋明远和邱向国谈论着新兵清扫积雪的重要意义，一套接着一套的大道理从他嘴里冒出来，带给夏承安一种夸夸其谈的感觉。

夏承安明显感觉到，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站在他们对面能够直接看到来人的李爱军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那是一种强行压制比当日跟自己发生冲突时还要强烈感情的阴沉。

显然，这个人一定跟李爱军有完全无法调和的矛盾。

随着来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夏承安看到李爱军紧捏着拳头，眼神中那种愤怒更甚前日跟自己打架时的模样。

只是，这种愤怒随着宋明远有些刻意的声音，到底还是被李爱军强行掩饰了下来。

“刘干事你看，咱们的战士清扫积雪至于，也不忘抓紧时间训练。今年咱们这批新训骨干，责任心强，自身素质强，带兵能力也强。我可以保证，咱们的新训工作，必定不负团首长的殷切期望。”

信誓旦旦的夸耀和保证让夏承安忍不住偷笑起来。

跟宋明远前前后后接触了四次，夏承安一直以为这是个不苟言笑的军校。不承想说起官话套话来，跟邱向国相比居然不遑多让。

不过，这个团首长到底什么来路，居然会让李爱军的情绪波动如此巨大。

一时间，强烈的好奇心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