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门内。
断鸿亭。
一名墨衣少年闭目盘坐在亭檐上,膝上正放着一柄通体漆黑的无锋阔剑,有道黑色的真气在他座下不断旋转,就像是墨色的池水一般。
忽然,那墨池上泛起了一阵波动。
“有动静了。”少年笑着睁开眼睛。
“何处?”亭子里的人问道。
少年抓住檐角,翻身跃入了亭内:“东边。”
亭子里边,有一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对着少年温和地笑了笑。男子看起来年近三旬,想必也曾是个风光恣意的少年郎。但蒙住双眼的黑布,以及垂露在额前的两缕白发,无一不在彰显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过去。
少年开始低头思索:“东边……不就是任门主委托徐大哥你保护好的那个地方吗?我记得好像是那小公子的庭院吧。我感觉到那地方传来了动静,该不会是遭遇到了什么不测?”
“放心,那些人并无恶意。”男子抬起头,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而我们要等的,是真正有恶意的人。”
“听说窥天盟不仅掌握社稷命脉,更记录着江湖百态,手段亦是层出不穷。今日所见,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莫锦书抬手捂住口鼻,看着昏死过去的任岳平,“用来熏老鼠的迷魂烟?如此恶意满满的卑鄙手段,亏你也用得出来?”
“窥天盟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地位,就是因为我们能根据最薄弱的一点,来制定出最有效的方案。这任小公子只在江南论过风流,却从未经历过这江湖的险恶无常,这一手出其不意用在他身上,自然再适合不过。”晓景语气傲然,挥袖将那迷烟拂散。
莫锦书抱拳:“佩服,佩服。”
“你很聪明,却也不太聪明。你说你和一个小孩多什么嘴呢?”晓景把任岳平拎了起来,朝着莫锦书甩去。
莫锦书整个人往边上挪了挪,就这么看着任岳平摔了个狗啃泥。
晓景笑意敛去,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莫锦书把任岳平提了起来,无奈解释:“你这样扔过来,我要是徒手接了,手臂会断的。”
晓景正想说些什么,莫锦书却直接把他的台词给抢了过去:“又想问我会不会武功了对不对?不得不说,你们窥天盟还真是敬业,什么底细都要探个明白。我事先声明一下,我始终都贯彻着我不会武功的原则,若是任小公子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天机阁,全责!”
楼檐之上。
“他们来了。”持枪男子忽然笑道。
丧衣男子缓缓抬头,身上杀意陡起。
“我是说,轿子来了。”持枪男一甩长枪,指向了小公子的庭院。
丧衣男子看了过去,淡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诧。
持枪男耸了耸肩:“是你叫我别说话的。”
丧衣男子皱了皱眉,正想一跃而起,可谁知持枪男子竟率先掠了出去。
“徐大哥,又有动静了!”亭中的墨衣少年猛地抬头。
轮椅青年拦住了他:“还不是时候。”
院中的铜面人冷哼一声,纵身而起,转眼就来到了莫锦书的面前。随后一振长袖,一柄极软的柔云长剑从他袖里弹了出来。
莫锦书一惊,急忙转过头来,软剑却轻撩过了他的发丝,迎上了一杆从天而落的长枪。
铜面人再拍出一掌,将莫锦书拍到了数丈开外。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其余三名晓家弟子反应过来,纷纷拔出了刀。
“别摆出这么诧异的表情。我的确很想试探一下你,却不是现在。”铜面人艰难地抬起头,“局后之人,终于肯现身了吗?”
“局后之人?未免也太高看我了。”一名魁梧男子稳稳站在长枪另一端,笑着俯视他,眼中尽是睥睨。
“你帮我挡住,我先走!”莫锦书直接背起任岳平朝外跑去。
“啧,萍水相逢的情谊,果真是不可轻信啊。”铜面人撇了撇嘴,一扯剑柄,那柄被压弯到几乎就要断折的软剑忽然就变得笔直,瞬间将长枪给弹了出去。
魁梧男子顺势而起,落到院中接过了长枪,非但没有追击,而是看着莫锦书离去的方向笑了一下。
他看的不止是莫锦书。
还有那抹出现在空中的白影——
手执白伞的丧衣。
魁梧男子冷笑一声,瞬间挥枪,枪上红缨如火焰般翻腾。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铜面人真就感到有阵热浪扑面而来,他急忙持剑一扬,将所有火焰都旋成了雾气,同时用另只手揭下那被灼得滚烫的铜面,露出了年轻的面庞。
魁梧男子再度腾枪,将那雾气抡出。
却是奔着半空的丧衣男子而去!
丧衣男子对此早有预料,足尖一点,轻易就卸去了这袭来的冲击。
“枪剑无眼,莫怪莫怪啊。”持枪男对着他大喊道。
丧衣男子却未理会他,而是看向了下方的那个青衫身影。
莫锦书背着任岳平狂奔着,地上尚还残留着雨水,每踏出一步都会溅起无数水花。当他跑到一个大雨潭前的时候,就直接跃了起来,想要一步跨越过去。可这时,他下意识看向了身下聚起的雨潭,却是心中一寒。
因为雨水中非但没映出他的倒影,并且,还是白色的。
这抹白色不断朝中间凝聚,就像是涟漪在倒逆一般。紧接着,有道浸满雨水的纸钱破水而出,冲着莫锦书的瞳孔急袭而来。
莫锦书猛地仰头避开了纸钱,却也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眸子——
一双没有温度,没有情绪的,死灰色的眸子。
莫锦书心跳像是漏了半拍,双脚重重落地,砸起的雨水打湿了身上大半片衣襟。
丧衣男子从他头顶掠过,落到了前方,撑伞拦住了去路。
“阁下的手段,还真是要命啊。”莫锦书冷汗流了下来。
他之所以抛下铜面人,就是想留下那一个魁梧男子交给天机阁对付,自己再以身涉险,引出剩下的布局者。
任岳平想必是布局者至关重要的棋子,因为背着任岳平的缘故,莫锦书敢笃定,布局者不会轻易对自己出手。
可他就连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都没察觉。
现在的他,更确信了另一件事。
眼前这个人,或许能在不伤到任岳平分毫的情况下,杀死自己。
丧衣男子从伞沿摘下了一朵纸钱,捻在了指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