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书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是温过的，在这冬日喝着，身子倒是暖呼呼的。
这一边喝着小酒暖身子，一边看着眼前这场大戏，可不有趣？
萧续这人有时哪怕不说话，也能将人震慑在原地。
上官源见不得美人受委屈，伸手搭上那停在半空的手，将人带酒杯往自己身上带，替素儿解围，“他们不识风趣，你上去讨他们不快做甚？”
能在玉满楼的姑娘，多少都有些眼力见，知道沈知书几人不热衷，便也不再上前，靠在上官源的身上，嗓音娇娇，“奴家再为公子斟酒。”
上官源很是受用，宽大的手掌搭在小美人的细腰上，将她递来的美酒尽数饮下。
他斜睨了沈知手后面的萧续一眼，此等人间快活事，这木头怕是一辈子都不能懂。
想及此，他微微眯了眯眼，就是不知道，萧续怎么成沈家的护院了？
就在这时，楼下一阵喧哗，姑娘们都拥了上去，只见是四个衣着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哥进了玉满楼。
沈知书斜靠在栏杆边，目光看向楼下那几位公子哥，都不是生面孔。
她眉梢微微一佻。
一旁的绿萝瞥了一眼，表情僵在脸上，震惊的看着那四位公子中白衣如玉的那位，“容……容公子？”
闻言，看着主仆两人的反应，上官源起身上前，顺着两人的目光方向望去，薄唇勾起一抹嗤笑，“这些个名门世家的公子，才华横溢，开口成篇，最是能将这些个姑娘家哄得心花怒放。”
他若是没记错，这个容湛，还和沈知书有婚约。
顿时，起了些兴致，他看像沈知书，眉眼含笑，打趣着问，“沈妹妹，撞见未婚夫逛窑子，感觉如何？”
一旁的绿萝揉了揉眼睛，根本不敢相信，洁身自好的容公子，竟然会到这种地方来。
沈知书反应倒是平平，脸上没什么惊讶之色，目光落在几人中间玄衣的那位。
是太子。
若是她上辈子再细心些，多对身边的事关心些，或许就能早些发现容家和太子之间的联系，之后父亲，沈家，也许就走不到那一步了。
沈家和容家关系太紧密了，父亲又太容易错信人。
“逛窑子罢了，谁不逛呢。”沈知书声音淡淡，听起来情绪没太大波澜。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沈知书在为容湛说话时，又听见她道，“至于未婚夫……很快便不是了。”
绿萝愣住了，诧异的看着自家姑娘，难道，姑娘要退婚？
虽说容公主逛窑子是不太好，可眼下看着也并未做什么不是？
这一桩好婚事，若是退了，今后还上哪找第二个容公子去。
萧续原本垂下的目光，在听闻沈知书此言时，抬起看向她，模样清醒，看样子对自己的婚事并无半分留念。
只是，从未听闻哪家姑娘主动退婚，何况对方还是名满京城的容湛。
上官源听了，显然诧异，诧异过后又笑了，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若是别的人，哪里舍得这么一桩好婚事，求都求不来的，也就沈知书，还想着退婚。
看样子，也不是因为看见容湛今日逛窑子才有的想法，沈知书不像是会计较这些，应该是很早之前便想了。
他好奇沈知书想退婚的缘由，却碍于人家的事不好过问，打趣了一句，“沈妹妹若真退了婚，不妨考虑考虑我？”
“今后成婚了，也不互相拘着，你我还能一同饮酒作乐不是？”
此话一出，几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上官源看。
熟悉的话再度响起，仿佛一下子将沈知书带回了上辈子，那时候的上官源，也曾说过类似的玩笑话。
沈知书愣了一下，看向上官源。
绿萝顿时额角直跳，脸都黑了，便是不嫁容公子，那也不能嫁上官公子啊！
容公子至少便是来那么一两回，上官公子却是把这当成自个家了啊。
她紧张的盯着沈知书看，生怕姑娘犯糊涂，或是被酒迷了魂然后一口给应了下来。
幸而沈知书也只是笑笑，并未将上官源的话当真。
而一旁的萧续，审视的目光在上官源身上停留许久，眼中神色有异，却无人能发现。
沈知书看着下面，突然问了上官源一句，“除了容湛，其他三位你可识得？”
上官源又看了两眼，漫不经心道，“旁边绿衣服那个，林家的，平日里也爱吃花酒，我跟你说，你可离他远些，这可不是个好东西。”
他素来是个话多得性子，这会儿提及这些他知道的，便忍不住多说两句提醒，却有意略过太子。
这人的身份，心里知道便好，说出来，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他说，这和太子扯上关系的，便没有哪个是好东西。
只怕沈家，就是太子想拉拢的，容湛或许便是中间的这座桥。
他相信，沈知书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或许，她想退婚，也和这有些许关系。
林家的？
沈知书眉头蹙了蹙，她记得，上辈子，虎符丢失后，是被林家寻回的，之后与父亲交好，父亲也因此被影响，一步一步踏入夺嫡的这趟浑水。
若是说，太子，容，林，三家联系这般紧密，许多原本无迹可寻的事，便都变得有迹可循了。
“还有一个呢，你也认识？”沈知书看向最后的那一个，站在边缘的位置，看起来话少，似乎与其他三人不是很熟络。
上官源闻言盯着看了一会，摇头，“没见过此人。”
沈知书薄唇抿了抿，也不知道这几人到这来，是来寻乐的，还是要密谋什么。
而谁都没有注意到，一直在旁边的萧续，眼里闪过的一抹杀意。
…
当天，沈知书回到沈府时，已经是傍晚，沈知礼已然回到，一家人围坐着，气氛有些怪异。
沈夫人不说话，其余人也没个敢动筷的，一个个都呆坐着，没个敢动。
沈知书饥肠辘辘，在第二次肚子打鸣之时，她望向了沈重，投以求救的眼神，这要是再不动筷，就真快饿得没命了。
沈知礼坐在一旁，规规矩矩，知道昨夜惹了事，这会儿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母亲没让动筷，那就不能动。
而沈知婳更是一直垂着视线，不似平日里那般向沈母沈父殷勤扮乖巧。
一桌子的人，好似只有沈知书是坦坦荡荡的。
然而接收到女儿的眼神，沈重却摇了摇头，回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沈重：府里上下，你母亲说一句，说敢说声不？
沈知书摸了摸肚皮，微微叹了一口气，今日这晚膳，还能吃进肚子？
若知如此，倒不如在外头吃饱了再回府，何至于在这饿着肚子。
一顿晚膳用没多少，看着气氛不对，沈知书便率先寻了个借口走，绿萝跟在后头，见她跟逃命似的，“姑娘走慢些，当心摔着。”
沈知书放慢了步子，等绿萝追上来后道，“方才没吃多少，吩咐厨房送吃的送过来，我们自个搭炉灶。”
绿萝笑，“姑娘方才走那么急，可是怕夫人责问起大公子和二姑娘，自己受到波及？”
沈知书：“任谁有事，母亲都能套在我身上数落于我，我又何苦在那讨个不快。”
而事实证明，沈知书的直觉是对的，当天夜里，一顿本该小半时辰就结束的晚膳，愣是拖到一个半时辰才结束。
而沈重，无辜受累，硬生生承受了一番夫人的火气。
这一顿晚膳，吃得整府上下，都没个高兴的。
而这时，沈知书的院子里，架起了个火堆，几个人围在在一块，一边烤火，一边将食物置在火堆架子上烤，食物的香味将每个人的食欲都吊足了。
沈知书拿了一串烤鱼，小口咬下，香香脆脆，她眯了眯眼，很是满意，“你们快些吃，再烤就焦了。”
她一声令下，几个丫鬟护院对视一眼，顿时伸出手去疯抢，生怕没抢着肉吃。
沈知书吃得津津有味，吃到一半时，才发觉，萧续不在。
她环顾四周，都没有见到人影，拉了一下绿萝，问，“看见萧续了吗？”
绿萝吃得忘怀，随手指了个方向，“奴婢方才过来时瞧见他一个人在院子树那边的秋千发呆呢。”
也真是木讷，有这么多好吃的，也不过来凑热闹，真是个古怪性子。
沈知书见怪不怪，起身随手拎起一只烤鸡，也不管熟了没，便往绿萝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一会，果然看见树下秋千那里，萧续一个人站在那，也不坐着，就站在树下，抬起头看着那棵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知书离得不远，夜色有些暗，月色朦胧，没办法看清他脸上神情，但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背影的孤寂。
孤身一人时，最怕这些人间烟火的节日，像是被整个世界抛下了。
这一点，沈知书最能切身体会。
她人微微一颤，有些同情萧续，他的家人此刻就在皇宫中，绫罗绸缎，锦衣玉食，歌舞升平，可他却一个人在这角落，甚至此刻在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萧续站在树下，身形一动也不动。
他不喜热闹，故而没去掺和。
而就在沈知书出现在自己背后，脚步声响起时，尽管动静不大，但他就是听出来了，那是沈知书的脚步声。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记住这个脚步声，就像是身体本能认识。
沈知书缓步行至萧续身旁，将烤鸡递给萧续，“试试？”
烤鸡里头塞满了果子，果子香气被烤鸡裹着，闻着便觉得清甜。
萧续本想拒绝，可闻着这股清香，竟是有些饿了。
犹豫片刻，他接过了，沉声道谢，“谢大姑娘。”
沈知书笑眼眯眯，跟着他一块，看着那棵树，已经有小半日没下雪了，树上的雪也都在傍晚时便已经打落在地。
此时那树枝干光秃秃的，不是很好看。
她发觉，哪怕是过了一辈子，很多时候，她却还是无法理解萧续的一切行为举止，比方说现在。
对着一棵光秃秃的事，他似乎有万千愁绪舒展不开。
沈知书坐在一旁的秋千上，脚尖轻轻踮了一下地，慢悠悠的荡了起来，夜风迎面扑来，有些冷，吹得她脸颊红扑扑。
沈知书侧过脸去看旁边的萧续，只见他咬着烤鸡，显然，手中的美味取悦了他。
她不由轻笑一声，笑声引起旁边的人的注意。
萧续顿时停下了啃食的举动，乌沉沉的目光投向沈知书，见她笑，直觉这个女人在笑自己。
他眸光一沉，吃不下去。
就在这时，沈知书道，“萧续，你有家人吗？”
萧续一怔，骤然抓紧了手中的烤鸡，眼里染上一抹紧张与戒备，盯着沈知书看，他薄唇紧抿着，“没有。”
两个字，简单又凉薄。
他不知道沈知书为什么突然提及此，于他而言，家人从不曾存在，他一直便是一个人，也不需要。
这两个字从沈知书嘴里冷不丁蹦了出来，便让人觉得可疑。
萧续抓着烤鸡的手，有些用力，指尖微微泛白，眼底寒意乍现。
她知道什么了？
没有怎么去观察萧续的神情情绪变化，沈知书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仇恨，隐隐能猜到，与皇宫里住着的那些个贵人有关，否则，他上辈子何至于在羽翼丰满，彻底掌控了朝野上下后弑君。
该是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才会促使他变成了一个斩杀血亲，屠城的刽子手。
这些从前，沈知书都没有想过，整个人，每天想着就是怎么离开萧续，怎么查父亲的案子，怎么找证据为父亲洗刷冤屈，怎么为沈家几十条人命报仇雪恨。
而这时静下来的时候，在这般静谧的夜里，她莫名开始产生了一种想要了解萧续的想法。
正当沈知书还要继续问些无伤大雅的问题时，却听见萧续反问了一句。
“姑娘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沈知书顿时停住了踮脚的步子，将身子和秋千停了下来，脚底牢牢的贴在地上，这是萧续第一次主动问自己。
并且还是他自己想问的。
她对上萧续的那一双她素来不太爱看的眼睛，有时总觉得这一双眼睛能够穿透一次，看清自己的内心装了什么。
可此刻，就是如此。
两人对视着，视线如闪电般在交汇闪动，让人直觉很快便会迎来电闪雷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