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越跟着老九爷和柴丘，在这村中的兽栏门前稍稍站了一下，大概看了一眼后，接着又转而离开。

又经过了村子的一大片开垦出来的园林，还有杨越入村前看到的那些壮观优美至极的梯田，最后三人来到了村子难免一块被开垦出来当做菜地的低矮山包上。

“杨哥儿，嗯，老朽痴长几岁，便这般称呼你如何？”

站在这个菜地山包的一块平整地上，老九爷轻轻吐了两口浊气，用拐杖支撑着身体，忽然朝杨越说道。

“好。”

杨越轻轻颔首。

对于姜九这位老人要这般称呼，他也没什么意见。

这边的风土人情他说不上来，但觉得类似于他曾经知晓的某些古代封建王朝，不过又别有不同。

杨哥儿这样的称呼，似乎是老人表示亲近的一种。

“杨哥儿，你可知这山岩村有多少人家？”

老九爷见杨越不反感他的叫法，接着指向村子远近的房屋和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忙碌的人群，继续说道。

说着，不等杨越开口，他又自顾自回答道，“我少时村子只有三十户人家，全部是我姜姓一族。后来……山神庙破……山内出了……唉，我家中族长迁家人二十七户离开，我与族中堂兄两家不喜族老，未曾跟着离去，另外还有一户被族人不喜，没能迁走。一晃几十年，而今这村中聚集了一百一十三户人家，老弱妇孺四百七十口，除我家外，全数是这些年从外边迁入的，几乎每年都会有那么三五户人家逃亡至此，落地生根。而迁出的……”

老九爷说着顿了顿，转而看向杨越，晃了晃手指，“一家也无。”

“老九爷是想说……”

杨越眉头皱得更紧起来，他有些不太明白对方话里表达的意思。

他以为老九爷要与他说这村子里的难处，可对方话里话外说着的内容，却像将村子经营壮大，颇有一番功绩似的。

“呵，杨哥儿，你以为我是想说我的功劳？！”

老九爷看出了杨越的意思，轻轻摇摇头，“若你未曾撞见昨夜那一幕，未曾听到昨夜我与村人，甚至还有那小……小女娃儿的一番话，你当会觉得，我这村子还算是个好山好水的好地方？”

“确实。”

杨越没有半点迟疑，点头回答。

他是自小长在农村的，虽然不是一个世界，但其实很多内里的情况，他一眼看过去大概就能知道。

这山岩村，如杨越所见，虽是处于封建时代的村庄，在农具、肥料、物产差了他曾经所在的另一个世界很多，但物资却不见得如何贫瘠。

那大量开凿出来的梯田，杨越无法细数，但几千亩肯定是有的。

此外还有连绵的果园、菜地，又有村中集体化养殖猪羊家禽的兽栏，对比一些村子来说，物资已经可以算丰盛。

而且，这村子里不仅仅如此，还有一些规矩制度，像柴丘与他说起的一些村中互助、分食。

如陈素那样，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娃，无依无靠在村中生活，虽不可避免受了些霸凌，可终究是能够填饱肚子，甚至在昨日，还有余粮送给杨越和夏侯无咎两人。

只从这些方面来讲，杨越觉得这个村子不但物资颇丰，而且幼有所依，老有所养，是超乎杨越对于封建时代乡村认知的。

“可这样一个好地方……”

站在杨越身前的老九爷，声音里微微带起了几分颤音，“杨哥儿，你可知是用什么换来的？”

“什么？！”

杨越跟着朝前走了一步，站到老九爷身旁，看着对方问道。

他心里其实已隐约有了一些答案，但这个还是他的猜测，真正的答案还是想从老九爷这里获得。

老九爷缓缓转过头，目光噙着泪，只是略显浑浊的双眸里，满是沧桑与愁苦，又藏着几分恨意，怅然道：“用命！我们是用命，跟着山……山里换来的。”

“山里？！”

杨越目光灼灼地盯着老九爷，沉声问道，“是那个什么山神么？山神大老爷？！那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老九爷脸上浮起几分缅怀，神情里似又带着几分心悸，像是陷入回忆一样，慢慢说道，“我年岁已高，有些怕是已记不真切了。

这西峰岭上本有一座山神庙，我也不知是何时建的，自我记事以来，这山神庙虽然离得颇远，但村中族老一直都上山供奉，说是这山神庙灵验，能保村人进山砍柴采药有所收获，且不受猛兽侵扰。”

说到这里，老九爷顿了顿，望向杨越说道，“杨哥儿，那山神庙你也见过了。”

“见过。”

杨越轻轻颔首，老九爷所说的山神庙应该就是他突然醒过来的那一座。

距离上来说，离山岩村确实也有相当一段路程。

昨日在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杨越脑海里就一度有疑惑，那山神庙远离尘烟，也不知是谁建的，怎么建成的。

现在听来，就算是老九爷这个村中老人，似乎也不知道那山神庙最初的来历。

老九爷接着又说道：“那山神庙在西峰岭大山上，一直以来虽是没什么人打理，但也不算破败。大约是在二十七八年，还是三十年前，忽然有一夜，山中突然有巨响，有雷光。

我们村子离山神庙足有一二十里的山路，可依旧能够听得真切，看得真切。待到天明时，我和村中族老长辈进山，这才发觉那座受我等香火的山神庙，不知何时坍塌了，庙内的神像更是被毁。

当时我有一族中的长辈忽地被吓得跌了一跤，说在庙内见着一头吊睛白额的大虫，只是一回头又没了踪影。

我等左右找寻无果，只当他说笑，未曾在意。毕竟，这西峰岭和更远一些的摩云岭，虽有豺狼野猪之类的走兽，但多年未见虎豹。

只是，当夜包括我在内，去过那山神庙的村人都梦见了一头斑斓大虫，那大虫说是吞了原来这西峰、摩云二山的山神，往后便是这两山的山神，自称奚山君，村人百姓都要供奉。”

“大虫？！奚山君？！这……这是一头虎妖？！而且还是吞食了这山中原有山神，窃夺了神位的大妖怪？！”

杨越面色微动，心中已泛起了滔天巨浪。

他有猜测过那头被他剁翻的狐妖口中所说的“山神大老爷”，应该是个什么妖怪，其中也想过很可能是虎妖熊妖之类的。

但杨越没想到的是，这是一头能够吞食两个山神，直接占据了他们神位的虎妖。

这老虎不比其他走兽，即便不成妖怪，就已是百兽之王。

若是老虎成妖，有了堪比人类甚至超出人类的智慧，那对付起来的难度，可比对付一头有翅膀的老虎还要来得难。

毕竟什么如虎添翼、插翅虎之类的，依旧没有能够逃脱野兽的行列，可成了妖怪，那完全是跨越了一个物种。

是天与地的距离。

而且，就老九爷姜九所说的，这头虎妖还是自称吞了摩云西峰两山的山神，这才自号奚山君，在这山中落脚，受生民百姓供奉。

那，或可算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