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越说完想去见见那奚山君后,老九爷和柴丘两人脸上都是露出了愕然与惊骇的表情。
事情其实到现在说得很是透彻,他们两个做人做事肯定有过私心,但其实一直以来为人都算坦荡真诚。
这也是在这样一个混杂的村子里,能够凭借着威望,渐渐建立起了一套运转体系的原因。
只不过……
他们确实很难想象的是,杨越不愿意离开山村,竟然还会给出一个想去见识一下那奚山君的理由。
那奚山君所谓的山神,其实他们都很清楚,不过是挂了一层皮,实际上就是一头盘踞群山的妖怪。
只是对于山岩村而言,很多人哪怕明知那是一头妖怪,还要供奉那妖怪猪羊家牲甚至是家中子女,可这样相对安稳富足的生活,比之外面混乱的世道,又是一个天上地下。
且长久的适应,逐步让许多人也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哪怕明知是深渊,是烈火,只要灾难未曾落到自己头上时,就能够视而不见,能够得过且过。
可再怎么样,杨越冒出来的这个念头,还是让人足够惊骇。
“杨……杨哥儿……莫非……你……你……你……”
老九爷沉默了片刻,忽而像是看出了什么,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杨越道,“莫非……你是想除去……出去……”
“哎呀……这……这如何可……?!”旁边的柴丘听到这里也是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老九爷说的。
其实,这样的念头,他们两人有过,甚至村中很多人都有过。
当轮转需要各家献祭子女时,恐怕不少人都想过。
但最终这些人也只是想想而已。
谁也不敢说,恐怕就是幻想,也是躲在家中偶尔那么一瞬两瞬的念头。
但杨越这样一个外乡人……
“老九爷,还有柴兄——”
杨越看了眼两人的脸色,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说道,“我是有些手段,或可试试的。”
说着,杨越顿了顿,又继续道,“我那同伴,武艺高超,能斩杀摩云岭的盗匪。而我,自也有一些其他手段,可以一用。”
“杨……杨兄弟,你莫非是法师?!”
柴丘在杨越说完这句后,目光上下打量了杨越一眼,看着他的寸头,试探性问道。
“不是。”
杨越再次摇头。
他这个寸头对于此时的人来说,确实是相当迷惑。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般除了出家的和尚外,也就只有受髡刑的刑徒会有他这打扮。
不过,杨越也懒得再多做其他解释,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环绕的群山,他想起了青龙观,想起了那莫名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小图册,接着说道,“家祖倒曾经是个道士。”
说着,杨越又摇了摇头,望向两人道,“距离供奉那奚山君,现在还有九日,这九日里,我希望能得到二位的相助。”
“这……”
老九爷和柴丘两人一时都有些迟疑。
杨越静静看着两人,倒也不催促。
他其实对于山岩村的村民的遭遇和选择,渐渐已能理解和体会。
若在旁人看来,其实是能够对这些人的遭遇,生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的。
只是,杨越却有明白,看人挑水不吃力,有些事情,不是外人想的那么容易。
对于身在其中的局中人来说,每一个选择,都是不容易的。
壮怀激烈,慷慨激昂者,从来是少数人。
而遇不平事,一怒拔刀,仗义助人的,更是少中又少。
他是无畏的,可不能代表其他人也是。
……
从村中那小小的土山包上回来,杨越告别了老九爷后,就与柴丘重新回到了先前村民宰猪的那家小院前。
小院门口,这时正站了不少村民,男女老少都有。
与柴丘和老九爷之前所的一样,那猪宰杀之后,竟是真的给诸多村人分了肉。
柴丘指着正排队领取鲜肉的众多村民,转而朝杨越说道,“杨兄弟,我山岩村村民虽非同宗同族,但各家既然出人出力,那就是异姓兄弟,亲如一家。”
“确实。”
杨越轻轻点点头,但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笑意。
他从这些村民的脸上,看不多多少欣喜的情绪,同样他在洞悉了这山岩村的隐秘后,内心也没有喜意。
山岩村的物质条件,放在一个古代的封建世界里,可以说是相当富足。
可造就了这种富足的出现,却是在一头盘踞在群山之中的妖怪造成,这未免让杨越觉得有些讽刺。
而且——
从前面老九爷和柴丘与他说的来看,那奚山君的胃口一日大过一日,要求供奉的祭品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哪怕奚山君不要童男女,这山岩村目前相对“富足”的生活,也不会太过长久。
更不必说,那奚山君不但要猪羊家牲以及各种家禽,还要食人,还要童男女。
“这份安宁和亲近,来之不易。”
柴丘脸上也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只是又朝杨越说了一声。
杨越知道对方的意思,置身于山岩村这个大环境里,其实个人想要脱离挣脱,是很不容易的。
而外来的任何种种,打破这种固有的氛围,同样也会让里面的人觉得担心,觉得不适应。
“柴老大,柴老大……”
这时,人群外面响起了呼喊声,两个手里抱着陶盆的汉子步履匆匆的跑了过来。
“唉哟,张七,你离我远点。”
“李庆,你这是掉茅房里去了?”
“好臭好臭!”
“你们两个端的是什么?可不许弄什么腌臜东西!”
这两个汉子还没到柴丘和杨越面前,只是经过人群,就引得众多村民纷纷叫骂了起来。
“滚滚滚!”
“你们才掉茅房里了呢,你还屙屎屙裤子上呢。”
那跑过来的两个汉子,一边手里端着盆,一边丝毫不示弱地朝着其他村民还嘴骂道。
两人越过了人群,快步走到了柴丘和杨越面前。
人刚刚靠近,迎面就是一股刺鼻的恶臭气味袭来。
“嚯,你两人身上……”
柴丘捂住了鼻子,望着两人,脸色颇为古怪,“张七,李庆,你两人这莫不是……”
“柴老大,你莫不要笑我们了。”
那个名字叫做张七的村汉,苦着一张脸,将手里那端着的陶盆拿到柴丘面前,
“柴老大,还有这位……杨,杨越兄弟,你看看这些成不,是不是你要的?”
“对啊,柴老大,我们兄弟俩可遭了老罪了。”另外一个被换做李庆的汉子,也是摇着头。
“你们两个……”
柴丘见两人那苦兮兮的模样,不禁笑着摇摇头,又望向旁边站着的杨越,“杨兄弟,你且看看。”
“多谢二位大哥。”
杨越看着捧着陶盆的两人,鼻翼抽动了两下,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嫌弃之色,反而很是郑重的抱拳行了一礼。
这两人正是之前在小院里帮着杀猪的汉子,在杨越提出要找寻村中厕所或者一些其他墙壁有白霜的地方时,柴老大打发了这两人前去做。
杨越倒是没想到,两人这弄得身上一身恶臭回来,不过大概也可以想象,此时条件不佳,那种旱厕的恶心和恶臭程度。
“不谢不谢。”
张七和李庆两人,倒是没想到杨越会如此郑重行礼,略带起了几分腼腆摇着头,又将那两个陶盆放到杨越面前,“杨……杨兄弟,你看看合不合用,若是不成,我兄弟二人再去给你找些回来。”
杨越接过其中那个叫做张七的村汉的陶盆,细细端详起来。
陶盆里装的是一层仿若白霜状的白色晶体,带着很是浓重的尿骚味,或许是刮墙的时候太过用力,这些白霜上面还混杂了少许细细的泥土。
杨越又偏头看了一眼李庆手里的那个陶盆,与张七的这个差不多,不过杨越看着两个陶盆,眉头不经微微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