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时间已过去了两日，山岩村村外的打谷场前，身材干瘦的王三以及六七个汉子，正肩挑手提将一堆堆的碱土从村子里运送出来，倒在了打谷场中间的一块空地上。
空地中间，这时候已经支起了好几个锅炉，之前帮着杨越去挂“白霜”的张七和李庆带着两三个村汉，正在烧火将那些个锅炉煮开。
空地外围，不少村民三三两两围在周边聚集，似乎是这会并不忙碌，算是闲着来看个热闹。
一群七八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孩童，手里拿着棍子，远远看着，不时想靠近，又被其他人拦住，一个个只能伸长了脖子，望着那搭起的古怪锅台等物什，眼里更是无比好奇。
伴随着那锅中的水沸腾加热，渐渐有了味道飘了出去。
“哎呀，这味道，冲得很！”
“好重的尿骚味，张七，你和李庆两个莫不是在煮尿玩咧？！”
围观的人群里，有村民闻着了味，顿时朝着相熟的张七和李庆等人大声叫嚷了起来。
“去你娘的！”
正捂着鼻子，眼睛被熏得一眨一眨几乎要呛出泪水的张七，朝着那嚷嚷的汉子喝骂了一声，又喊道，“你再狗叫，老子就让柴老大换你上来干，你看看柴老大那张脸……”
“唉哟，可不敢可不敢，我这就打猪草去，下午还得翻土。”
那叫嚷的村民听到张七的喝骂，连忙告饶缩到了人群后面去。
人群外面，冲着那味道其实还好一些。
毕竟地方开阔，一阵山风掠过，差不多就散开了。
真正味道浓郁的是正在进行熬煮的锅里，那味道渐渐扩散开，着着实实是呛人和熏眼睛。
柴丘鼻子上捂着一张毛巾，一边朝着一个灶台添柴，一边又朝不远处正将那些碱土不断放到木桶中浸泡的杨越望去，面露痛苦道：
“杨兄弟，要不我俩换一换，我去做你那个，你来给锅里添柴？再不成，我让张七和李庆他们几个来干这个。”
“柴老大，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你说烧火这事是你的长处。”
一旁的杨越尚未说话，正提了一桶硝水的张七走了过来，冲着柴丘高声叫嚷道。
“不错，柴老大，你这烧火的活计多清闲，我们几个这才卖力气呢。”后面跟着过来的李庆，见柴丘在灶台前那痛苦的模样，同样笑着喊道。
后面几个在忙碌着的村汉，见着柴丘那模样，一个个也是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众人来帮忙是柴丘安排的，大家倒也没有什么意见。
主要的工作按照杨越的要求，分成了挖土，泡水，提水上锅，还有最后的熬制烧火。
分配活的时候，柴丘是村里的“里正”，也是一帮人的头头，其实不干活也没人会说什么。
但柴丘为人行事向来身先士卒，并不会将自己当做另类，村里集体劳动向来也是一起出力，这也是他相对比较服人的原因。
而来帮忙的村民还是默认的给柴丘留下了比较轻松的活，也就是在锅前熬制烧火。
但谁也没想到，这个烧火的工作，轻松是轻松了，但却是才是几项工作里味道最难闻的。
比起接替了张七李庆，正在厕所猪栏羊圈里刨碱土的王三等人，味道还要刺鼻。
“去去去，你们这些个杀才！”
柴丘被众多村汉一阵挤兑，不由摆摆手，笑骂起来。
杨越鼻子上同样有浸湿了的毛巾捂着，此刻他正将一块王三等村民挂来的大块碱土弄碎，扔进一个木桶里，回头看到了一眼满脸苦涩的柴丘，不禁笑了起来：
“柴老大，其实这烧火的活，其他人确实也不合适，这熬制最是麻烦，要看着火候，等水差不多烧干凝霜了，就要停下来。柴大哥你做事精细，其他人还真不如你。”
“是嘛？！”
柴丘被杨越这么一捧，脸上的痛苦之色似乎都好了不少，随即又看着杨越的笑容，醒悟过来，叫道，“杨兄弟，我道你是个实诚的，不想你也来挤兑我。”
“哈哈哈……”
周围其他的众多村民，听着柴丘这话，一个个纷纷大笑了起来。
离远一些的那些个孩童们，也不知道大人在笑什么，但这种忙碌的场面，还有脸上带笑的场景，让他们也不禁一个个跟着咧嘴露出笑容。
“真好——”
杨越面带笑容看着周遭众人起哄大笑的场面，心中由衷的生出了一丝感慨。
各家其实人人心里都多有忧愁，但这忙碌之中的片刻笑声，却时常能抚慰人的内心。
熬制土硝是一个相对繁琐的工作。
之前张七和李庆帮忙挂的那些个白霜就是硝酸钾，不过这些硝酸钾量太少。
而杨越需要大量的硝，就要通过各种碱土里提炼出来。
办法其实也很简单，首先就是将碱土倒进竹筐或者柳条筐里，用水从上面浇，或者浸泡到木桶里。
硝酸钾溶于水，这些碱土被浸透后，褐黄色的硝水就慢慢地渗漏下来。
然后再将这些硝水放到锅里熬煮，等里面的水分煮干了，剩下的就是白色的粉末晶体。
这是一个相当繁琐的工作，杨越一个人完成少量还有可能，但想要大量基本上就需要许多人的帮助。
在场的村民其实都不知道杨越要做什么，但在柴丘传达了杨越的需求后，很多人还是站了出来。
他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杨越这样一个为村人斩杀了狐妖的外乡人，不但没有逃着离村，还愿意留下来担责，就是一条好汉子。
只是出一把子力气帮点小忙，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而在这个忙碌的过程中，杨越则看到了过去像是麻木的村民身上，又涌现起来的活力。
那种劳动之余的笑闹，不论是苦中作乐，还是其他的原因，在这一刻都让杨越内心多了一些认识。
众人笑闹了一阵，有些看热闹的已经离去，有些帮忙的也在忙完后先行走开。
偌大的打谷场就只剩下柴丘和张七、李庆等寥寥五六人。
“杨越兄弟，你这是要熬多少锅？”
柴丘从一个锅前站起，走到了杨越身边，将塞着比之的布条拿下，长长呼了两口气。
“能多一些最好是多一些。”
杨越埋头继续将碱土泡水，随口说道，“不过主要还是看孙郎中他们那边。”
其实具体多少的定量，杨越内心也没有个数，但他知道这种准备，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要对付的既然是妖怪，而且可能还是不止一头，那就需要有更加充足的准备。
“对了，柴老大。”
杨越转头看了一眼几个正在烧灼的大锅，“我还要一些木炭，将这些木炭磨成灰，留着备用。”
“木炭是吧？”柴丘轻轻点头，“这个简单，我待会就找东西给你装着。”
其他东西比较麻烦，但木炭确实是比较容易解决。
哪怕柴丘说村中没有，杨越也能够挖个坑，将烧好的柴火扔进去，再蒙上土，闷出一些来。
“杨小哥，杨小哥……”
就在两人说话间，远处有呼喊声响起。
“杨小哥，这就是你要的原矿，你且来看看。”
须发花白却带着几分温文尔雅气质的孙郎中，将一个大背篓从背上放了下来，朝着杨越喊道。
“柴大哥，劳烦你继续看下火。”
杨越向旁边的柴丘说了一句，然后快步走到了孙郎中面前。
“多谢孙郎中，辛苦了。”
杨越先是朝孙郎中打了声招呼，道了声谢。
在接触了一天之后，杨越已知晓这位孙郎中的名字，孙文良，年岁不过三十六而已。
只是在来这山岩村躲避天灾战乱前，曾被人诬陷下过大牢，后来又被盗匪抓住过，一连串的人生遭遇，使得孙文良孙郎中饱受折磨，人也倍加苍老。
如今这还是在山岩村居住了数年，已经过了一番调养，据说当初刚进入山岩村时，村人觉得其与老九爷的年岁也不相上下。
接着，杨越又看向孙郎中后面还跟着两个同样背着背篓的年轻人，笑着拱手道，“二位大哥辛苦。”
“不敢当，我们是跟着师父做事。”
那两个年轻人连连摆手，他们是孙郎中的学徒，跟着孙郎中学一些治病治伤的本事。
这个不单单是给人治病了，还有兽栏那边豢养的猪羊牲口。
人生了病一时还可以挺着，可猪羊家禽牲口是要供奉给那奚山君的，少了一样都不行。
“莫要说那些客套话了，东西我已给你采来了，你快看看。”
孙郎中站在一旁，见杨越与他带的两个徒弟客套，顿时招了招手，将背篓里的各种石头倒了出来。
杨越上前蹲下身翻看起了里面的各种石头。
“今次运气不错，除了拿到了两块原矿。”
孙郎中跟着一起蹲下，从石头堆里翻找出来了两块拳头大小，几乎是纯黄的矿石。
这个就是硫磺矿。
一般这样的矿石多数出现在火山口居多，少数一些如有地热和温泉的地带也有存在。
“我们医家制取硫磺的方式，并不复杂，就是用素烧罐加热熔化，取其上层的硫黄溶液，倒入模型内，冷却后，取出，即可制得。”
孙郎中将两块纯黄的硫矿石抛给杨越，接着说道，“我到想知道的是，你如何从这种矿石里提取硫磺。”
说着，孙郎中从那堆石头里捡起了数量最多，几乎是黄黑色或红黑色带着金属光泽的矿石，望向杨越。
“这个其实不难。”
杨越将孙郎中给他的两块硫磺矿放下，捡起另外一块带着金属光泽的石头。
这种矿石是杨越让孙郎中找寻和采集的。
在这山岩村或者说西峰岭和摩云岭周围，没有火山地貌，像孙郎中拿回来的那两块纯度极高的硫磺矿，其实是相对少见的。
比较多的是，在一些地热和温泉地带，能够见到这种黄黑色和红黄色带着金属光泽的黄铁矿。
黄铁矿也一直都是提取硫磺的主要矿物原料。
而要从黄铁矿里获得硫磺，采用的方式是在较少的空气下，将黄铁矿和焦炭混合燃烧。
《天工开物》中有记载，先用煤饼包裹黄铁矿并堆垒起来，外面用泥土夯实并建造熔炉。每炉的石料和煤饼都有千斤左右，炉上用烧硫黄的旧渣掩盖，炉顶中间要隆起，空出一个圆孔。燃烧到一定程度，炉孔内便会有金黄色的气体冒出。预先请陶工烧制一个中部隆起的盂钵，盂钵边缘往内卷成像鱼膘状的凹槽，烧硫黄时，将盂钵覆盖在炉孔上。
硫黄的黄色蒸气沿着炉孔上升，被盂钵挡住而不能跑掉，于是便冷凝成液体，沿着盂钵的内壁流入凹槽，又透过小眼沿着冷却管道流进小池子，最终凝结而变成固体硫黄。
杨越之所以知道这些，主要就是他小时候看过爷爷和一些村中老人曾经一起动手炼制过。
后来他渐渐长大，对于这方面也有些兴趣，从书中还有网络上又了解了一些，思路更加清晰。
不过杨越除了少年时，在村中和人一起提炼过一次外，后来基本上就没有再干过。
但这些东西，基本上知道了原理，就万变不离其宗。
他不是需要工业化大批量的生产，仅仅只是想要通过这次的手段，弄个几十百把斤，不会有什么问题。
“凡火药以硝石、硫磺为主，草木灰为辅。硝性至阴，硫性至阳，阴阳两神物相遇于无隙可容之中。”
杨越脑海里浮现起了曾经读过的一篇文章，又看着眼前的矿石和旁边不远的土硝，心中越发有了把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