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塔蹲在一旁,伸出手指戳了戳碎裂瓷片中的植物。
阿撒托的外形和任何普通无害的植物都一样,柔软纤细的藤蔓在空中瑟瑟发抖,卷曲的尖端萎靡的耷拉着,叶子边缘是毛茸茸的锯齿状,顶端有朵浅粉色的花苞。
它像是有意识般,被兰塔的指尖碰触时,藤蔓不住的摇晃,想躲开那只手。
“它还没死吧?”
兰塔抬头看向伊尔瓦。
“斐森老师不会因为一个破花盆追责。”
他不耐烦道:“你去园艺房挖点土,把它再种回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伊尔瓦抿着唇,硬邦邦的说道:“我进不去园艺房。”
那是学院专门为某些贵族小姐设立的,种满奇珍花卉,还有刷成粉红色的桌椅,上面铺满新鲜花瓣,还有爱心花纹的纯银茶杯,专供女孩和贵客们在此喝下午茶。
这所学院的绝大多数职工都很会见碟下菜,会阻拦平民和仆人进入贵族常常出没的地带,以免冲撞了他们。
沃兹在一旁说:“那我跟你去。”
他是兰塔的忠实粉丝。
“你?”伊尔瓦讥笑着,目光紧紧盯着兰塔:“他会打碎用金箔绘制的茶壶,踩踏帝国专门培育的珍稀植物……最后,为这盆愚蠢的植物,搞砸一切。”
兰塔微妙的沉默了一顺。
沃兹的确是一个笨手笨脚的人。
雀斑小子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张牙舞爪的怒吼道:“你什么意思!”
伊尔瓦连眼神都吝啬于给他。
他只对兰塔说话:“还是说,你怕了?”
兰塔最讨厌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偏偏每次都会被激怒。
“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语气傲慢。
“连自己魔力都无法控制的废物,侥幸赢了一次,有什么好骄傲的?”
金发的娇气小少爷盛气凌人,蓝瞳里清晰倒映着伊尔瓦一人的身影。
他说:“我之前说过的,会让你在学院里颜面扫地,直至离开为止。”
“等着看吧,下一次剑术课,我绝对要你好看。”
“不,不只是剑术课……”
兰塔一字一句说着,对伊尔瓦说,也对自己说。
“我绝不会给你再度战胜我的机会。”
他气势十足,十分笃定。
本来以为伊尔瓦会冷嘲热讽,可灰发少年却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
兰塔猜测他会在内心骂自己是仗势欺人的反派角色。
他挺直腰板,对此感到骄傲。
他绝对是那种在故事的最终章,也无法打败的强大反派。
不过事实上,伊尔瓦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位小少爷身上,总是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很耀眼。
他很想摸摸兰塔的金发。
然后亲昵的说上一句“好孩子”以示鼓励。
他当然没有这样做。
沉默两秒后,伊尔瓦冷冷开口:“我会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的。”
别的地方也会洗干净。
他毫无起伏的说道:“现在,你要跟我一起去园艺房。”
说罢,他主动收拾起了地面上的碎瓷片。
而兰塔哼了一声,伸手处理植物。
比起沃兹,他的确细心很多,小心翼翼的扫开浮土,然后一手抬起根茎,另一只手托着起藤蔓。
只是,在他的五指彻底笼在藤蔓的那一刻,手指忽然感受到一股微妙的挤压感。
……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了勾小拇指似的。
兰塔低下头,没看清,反而涌上来一片细密的孢子,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喷嚏。
“搞什么?”他自言自语:“学院里都种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准备到园艺房后再查查,这到底是什么植物。
孢子如浮沉,沾在他身上每一个角落。
无一幸免。
伊尔瓦抱着瓷片在门口叫他:“拖拉也是你们贵族的特性吗?需不需要替您准备轿撵?”
“哦,那当然了。”
兰塔快步跟上去,阴阳怪气的说:“要知道,能替我赶马车,也是你的荣幸。”
两个人拌了一路的嘴,谁也不相让。
不过,不知道是他们在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还是这株植物本身就如此脆弱,当他们在园艺房大费周章弄来土和新花盆时,它的根和藤蔓都飞快的枯萎了。
那朵前几分钟还娇嫩欲滴的浅粉花苞,像一颗干枯的爆米花一样,啪嚓一声断开,跌到地上滚了几圈。
兰塔看得目瞪口呆:“它在碰瓷吗?我的手都没有挨到它。”
“嗯。”伊尔瓦的声音古井无波:“你可以到时候和斐森老师也这样说。”
斐森当然把两个人骂了一顿。
事实上,当他们肩并肩迈进办公室时,他的头就已经开始痛了。
“说说看,班级盆栽是如何碍到二位的眼了?”
他烦躁的把手边纸张一丢,抱着肩膀看向两人。
兰塔眼尖的看见,那张密密麻麻写了一半的纸上,标题写着“关于户外课堂发生意外的教师责任检讨”。
因为他们两个,斐森受到了学院里的处分。
怪不得怨气这么重。
兰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伊尔瓦自然而然的站到他面前,说:“不管他的事,是我的责任。”
兰塔没有辩驳,反而往他身后退了两步。
毕竟这是真话,如果就是这个蠢货笨手笨脚才会摔碎盆栽,他只是好好坐着,连动都没动,就要承受这种无妄之灾。
斐森眯了眯眼,单片眼镜后,目光越发阴沉不可测。
两个人挨得这么近,这么亲密。
兰塔怕他?
他语气不善:“你的责任?这盆花比你的学费都要贵,伊尔瓦,你拿什么赔?”
伊尔瓦不卑不亢:“您可以从我的奖学金里扣。”
他成绩优异,天赋凛然,奖学金的确很丰厚。
甚至比斐森的工资还要多。
斐森艰难忍住了嘴边的粗口,挥挥手,说:“滚出去吧,我来想办法。”
兰塔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探出头,说:“赔偿的话,我也可以负担……”
他毕竟是斐森的班级委员。
况且,他也很怕斐森会和兄长告状。
斐森的声音高了一个度:“我说,出去。”
两个人悻悻的走了。
出门的那一刻,兰塔没忍住,踢了一脚伊尔瓦。
“都怪你!我给老师留下了糟糕的印象。”
“哦,”伊尔瓦翻了个白眼:“我想你不用担心。”
他想起剑术课上两个人被拖去医疗室斐森的态度,在心里阴阳怪气的腹诽。
斐森才不会对你有糟糕的印象。
他宝贝得不行呢。
办公室里。
休息室的门半掩着,在二人离开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斐森头也没抬,没好气的说:“这盆植物,对你没影响吧?”
“劳您关心。”
该如何去形容这道声音?
空灵、悦耳,像一曲钢琴曲。
斐森说:“我当然不会关心你,我只关心,你有没有把种子……”
“亲爱的。”
那道声音似乎带了些笑意,低低的传来。
“你知道的,我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