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澧舟在凤仪宫陪着楚筱聊了会天后,楚筱见林澧舟无精打采的样子,心疼她,便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林澧舟实在是疲惫不堪,腰酸背痛的,回到家就回了房间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时了。
顾起銮早早的就来了,他知晓林澧舟因为幔帐一直都没怎么休息,也怕耽误她的时间,会让她在一月期限内完成不了,授人话柄,近些时日确实没来寻她,但他却是知道事情起因的,他的手不好伸向后宫,动不了濯贵妃,前朝倒是可以,濯贵妃那个好儿子最近不是很出风头吗,那他就让顾起铮所有努力都白费。
太子可比皇子更有让人臣服的能力,和吸引力。
在前一日,顾起銮得知林澧舟进宫的消息,心里担忧,昨日就来了一次,因为林澧舟在睡觉,所以并未见到,今日顾起銮又来了,足足等到午时,才见到林澧舟。
林澧舟梳妆打扮好,要去书房看看书练练字,推开书房的门,一眼看到了顾起銮。
顾起銮今日穿着看起来格外的轻巧简便,还有些书生气,青灰色的衣衫,戴着林澧舟送的腰带,外头一件同色的袍子,头发被高高束起一个马尾,戴了个银发冠,眼神清澈,面庞瘦削,但配上他这五官,算是恰到好处,一种清冷感。
顾起銮也看见了她,立刻走到林澧舟的面前,搀扶她,开口问道:“刚醒吗?”
林澧舟被他扶着,坐到了木凳上,点了点头。
“怎么不好好歇息,刚醒就来书房?”顾起銮又问着,语气里满是心疼和自责。
他刚才扶着林澧舟的时候,感觉到了她的手腕细了不少,用手指随意一圈,还有不少空余,肩头处摸到的是皮包骨头,小脸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
顾起銮将林澧舟捧在心尖上,一点污秽也不愿让她看见,却被人弄成这副样子。
是个男人就会感到气愤。
“觉得无事太过无聊,又不想出去,便只能来看看书了。”林澧舟回答着,声音小的只有在身边的顾起銮才能听清。
顾起銮这才发觉,似乎在林澧舟回来之后,两人一直没有机会出去好好逛逛,他平时比较忙,好不容易不忙的时候,林澧舟又被濯贵妃委托,如今终于安生了,她却得休养一段时日。
顾起銮这样想着,还没等回林澧舟的话,便被敲门声打断想法。
“阿姊,是我。”
是林欲眠的声音。
“进来吧。”林澧舟稍微大了点声音,这般安静的环境,足以让外面的林欲眠听见。
林欲眠推开门,身后跟着一个侍女,手中端着几盘菜,跟着林欲眠进来了。
“阿姊,该吃饭了。”林欲眠眼睛不敢乱瞟,只是低着头将菜一盘盘端上林澧舟面前的桌子。
一共三盘菜,有荤有素还有一碗汤,每盘的量都很少,但足够林澧舟吃饱的,还有一碗清粥。
林欲眠不好久留,行了礼后,带着侍女一同出去了。
林欲眠出了门,心里十分不舒服,她居然没把顾起銮那份拿来,礼数欠周。
林欲眠身后的侍女合上门后,林澧舟拿起筷子,下了筷,却突然想到顾起銮可能还没吃,便问他:“你吃了吗?”
顾起銮看这几小盘菜,不算简陋,也不算奢侈,都是精致的小小一盘,看上去是用了心的。
太子府的与这一比,显得太过铺张。
虽然没吃饭,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林澧舟夹起一块鱼肉,放在空碟子上,用筷子挑好了刺,又重新夹起来,递到顾起銮嘴边。
“我还没用。”林澧舟指的是筷子。
顾起銮知道她的意思,摇摇头道:“是我不饿。”
顾起銮说完这话,林澧舟没有反应,还是举着筷子在他嘴边,他没辙,张口咬走了筷子夹着的鱼肉,但没碰到筷子。
鱼肉吃起来鲜香,但最好的还是不用挑刺,尤其,是她挑了刺喂给自己的,便觉得更加美味。
林澧舟见他吃了下去,看着他,勾起一个甜美的笑容,眼底也带着笑意,接着又给他挑了一块鱼肉,喂他吃了下去。
见她自己还没吃,一直喂他,眼下刚挑完刺,还要送到自己面前,顾起銮连忙制止,温柔道:“够了,书珈,你都喂了我你还吃什么,你安心吃,我不饿。”
听了这话,林澧舟还是将递到他面前的鱼肉喂给了他,接着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鸡汤,吹了吹,递到顾起銮的嘴边,眼神坚定。
“那你再喝口汤。”林澧舟说。
顾起銮笑了出来,喝下了她喂过来的汤。
“好了好了,这回你好好吃吧,不用管我。”顾起銮笑道。
她真是惹人怜爱的要命。
林澧舟这下终于安心吃饭了,顾起銮就静静地看着她,看得林澧舟浑身不自在,顾起銮察觉到,将头转过去,不再看。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林澧舟放下筷子,拿起汤匙,舀了勺鸡汤,递到自己嘴边时,顿了一下。
正对着她嘴唇的汤匙方向,似乎是刚刚自己喂给顾起銮的那一边。
林澧舟想到了,但还是装作已经忘记,喝了下去。
“咚咚。”
敲门声再次传来。
“阿姊,还是我。”还是林欲眠。
“进来。”林澧舟道。
接下来的场景和上次林欲眠进来几乎一模一样,身后的侍女跟着林欲眠进来,端上了一模一样的饭菜。
“太子殿下,招待不周,还望见谅。”林欲眠行了个礼。
“无妨,我不饿。”顾起銮道。
要是外人看见,肯定是觉得顾起銮看不上这几道菜,不稀罕吃。
但此刻在此的各位都知道,顾起銮绝对不会嫌弃。
顾起銮这样说,只是怕如果反口,会让林澧舟觉得愧疚,是怕她吃不饱才这样说,以后若是有些什么事,她一定会犹豫不决。
饿一顿两顿无所谓,但是长远计,是为了他们以后。
现在看起来,这只是小小一桩事,却能影响很多,以后要是真遇到了什么,他希望她能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他。
林澧舟胃口不佳,吃了一半就叫人撤了。
顾起銮勾唇。
林澧舟心疼那些没吃完的饭菜,觉得浪费,叹了口气,拿起一本林栩晟生前著作看了起来。
顾起銮陪着她一起看,等到了傍晚,侍女送膳,顾起銮和林澧舟姐妹俩坐在一起,三人一起用膳,桌子上六道菜,是林欲眠特意吩咐的。
这次顾起銮没有再借口不饿而不吃了,因为再装下去就假了。
等三人都吃好,林澧舟想起来昨日进宫时,濯贵妃拿给她的补药。
“殿下,濯贵妃昨日赠了些补药,叫我跟你分一下。”
顾起銮自是不愿要的,也不愿让林澧舟要,但无奈开口:“给我取一些吧,不过书珈你别用,等回头我给你送些好的过来。”
林澧舟明白,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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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起銮刚回到府上,代狞接过顾起銮手中的一小盒补药,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太子府书房,等到进去后,关上门,代狞向顾起銮说出了自己多日以来跟踪的成果。
自打上次,顾起銮和代狞在东街偶遇周暨过后,顾起銮便派代狞带人跟踪周暨,发现了不少东西。
比如周暨似乎不喜欢四公主殿下,又或是周暨在那天之后又去了几次花好阁,之后不去了,但是总有小厮给周暨府上的侍卫传话或者递信,跟踪了那些小厮,却几次都跟踪到普通百姓的家里,询问过后,都是一个戴着面纱的美貌女子给他们钱,让传信的。
有些是信,有些是话,让周暨到指定地点。
代狞将这些时日的发现一五一十的告诉给顾起銮。
顾起銮听完,面上露出了像是猫抓到老鼠后,不吃掉而是看着老鼠挣扎着、在注视下四处逃窜着的那种有绝对掌控感的玩味笑容。
“这周暨小动作还真是不少,那就好好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吧。”顾起銮收起笑容,严肃开口。
“是。”代狞道。
……
几日过后,顾起銮重登朝堂,顾起铮如临大敌,却没想过他根本算不上顾起銮的敌手。
在那之后的几天,顾起铮被顾起銮压制的几乎喘不上气,几乎是顾起铮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被顾起銮怼回到嗓子眼里,且无力反驳,甚至有几次陛下还帮着顾起銮堵他的口。
顾起铮烦得很,恨不得顾起銮马上死了。
卫琼听到儿子抱怨,看向床榻边围着的幔帐,后悔不已。
她没想到,不仅没打击的了顾起銮,还把自己的儿子推入沼泽泥泞,难以翻身。
一报还一报,她让顾起銮的心尖受委屈,顾起銮便让她的心尖也尝尝这滋味。
但卫琼不会甘心,因为皇后的身子越来越差了,等皇后死了,总能打击到他了吧。
想到这,卫琼加重了给皇后下的药的剂量。
接着,皇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后来,顾起銮和林澧舟总会过来探望照顾。
除夕之日,顾起銮与林澧舟一同进宫,前往凤仪宫看望皇后。
林澧舟这次穿上了顾起銮新送的绛红色斗篷,上面还绣着梅花,帽檐处缝的依旧是雪狐的皮毛,只不过相较上次的那件斗篷,这件显得林澧舟平添了几分可爱。
林澧舟不矮,却总能让人觉得她娇小可人,再披上这斗篷,让她和平时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平常是不染世俗的人间仙女,现在便是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灵动女孩。
而顾起銮,一身墨色,有金线修饰,尽显雍容华贵,高高束起了马尾,戴着金色发冠,一双凤眼,眼中是冷漠疏离,却在每次看向身旁的女子时,都不自觉的温柔几分。
两人见到楚筱的一刻,脚步都不再稳当,慌忙脱下斗篷和外袍走到楚筱身边坐下。
楚筱拉住他们俩的手放在一起。
一旁的玛瑙这次没再使小性子,为他们上了茶。
几日未见,楚筱已经下不了榻了,脸色乌青,动作无力,脸颊瘦的凹陷下去。
“母后,你按时吃药了吗?”顾起銮担忧的问,用另一只手为楚筱掖好被子,怕在外面沾上的寒气过给她。
楚筱垂着眼,无力地点点头。
“皇后娘娘,您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告诉臣女,臣女回去再为你配一些药。”林澧舟说道。
闻言,楚筱摇摇头,有气无力地开口道:“玛瑙,去把本宫的梳妆匣子拿过来。”
玛瑙去梳妆台前,将梳妆匣子小心翼翼的捧了过来,放在楚筱旁边。
前几日楚筱还能下地走路的时候,玛瑙看见,她将尘封已久的珍贵首饰,和她最喜欢、陪了她好多年的几件首饰,都装进了这个梳妆匣子里。
如今这种情况拿出来,谁都能想得到是要干什么。
只见楚筱将匣子打开,而后转了个方向,推到林澧舟面前。
“娘娘,您这是?”林澧舟询问着,因为楚筱这个举动太过突然。
楚筱拉过林澧舟的手,放在梳妆匣子的侧面。
“这些,都是给你的。”
话音刚落,林澧舟便着急接过话,摇头说:“娘娘,这些还是您留着戴吧,臣女还用不上。”
楚筱握住林澧舟的手,用了些力气,对她说:“本宫给你,你便受着。”
林澧舟转头看了眼顾起銮,顾起銮点了头后,她才点点头:“谢皇后娘娘。”
楚筱咳嗽了几声,蹙眉开口:“别叫皇后娘娘,你也随太子,叫我母后吧。”
楚筱的这句话,意味着她对林澧舟非常满意,同时也意味着,她已命不久矣。
林澧舟不知道该怎么办,既不想那样说,也不想让楚筱听不见。
犹豫了好半天,越想越难过,眼泪润湿了睫毛,最终还是开口:“皇后娘娘,等臣女和殿下成婚后,自然会改口,叫您母后的……”
楚筱看见了林澧舟的泪水,鼻子一酸,也流下了眼泪。
“我想听,我知道我活不长了,怕是见不到你们成亲,只想听你叫我一声母后。”
林澧舟不愧为自己儿子看中的女子,从始至终都是这般真诚,只可惜她无福,撑不到他们成婚。
顾起銮轻轻动了下手指,林澧舟颤着声音道:“母后……”
楚筱微笑着,满眼喜爱的看着林澧舟。
“那个掐丝珐琅手镯是我娘在我出嫁前给我的,你要好好爱惜,等以后若是你们有了女儿或儿媳,便传给她们。”
“那对黄金镶玛瑙耳坠,是陛下封我为皇后之后,私下里送我的。”
“……”
楚筱一件件介绍着梳妆匣子中的首饰,越说眼泪流的越多。
林澧舟仿佛看到一个女子,从闺中少女,娇俏可人,再到成为一国之母,无限风光,最后在囚笼里变的暗淡无光的一生。
“至于那个绒花……”楚筱最后介绍的这件,说了一半,停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开口,“只是我比较喜欢的,没什么特别。”
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已经不重要了。
林澧舟拿起那看上去年头已久的绒花,笑颜看楚筱,说道:“我看了也喜欢,谢母后。”
脸颊上有两道泪痕,泪水还在顺着往下流。
“重惊……”
坐在一旁许久的顾起銮突然被叫了字,怔住了。
印象中,只有林澧舟叫过一次他的字,之后便一直叫着殿下,就连母后也是一直叫他太子。
有多少年没听见这称呼,恍惚间,他才察觉到,时间过的太快了。
“重惊……”楚筱见他没反应,又叫了一声。
这下顾起銮才缓过神来,握住楚筱的手:“母后,儿子在。”
楚筱用手指轻轻搓着顾起銮的手掌,感受到他手中的茧子,想起了顾起銮的小时候……
那时,因为顾起銮是陛下的嫡长子,便被封为太子,楚筱知道坐在这个位子上有多艰难,怕他不堪重任,也怕他受人迫害,所以不只是严厉管教,还费劲心思的教他为人处事,得知林栩晟为他的老师时,还特意出面送了礼,让林栩晟苦心管教,不可懈怠。
年仅十岁时,顾起銮的手上便有了一层茧子,早出晚归,特别懂事,不会辜负所有人对他的苦心栽培。
他对她说:“我要努力,不让母后失望,还要练绝世武功,保护母后,也要保护书珈妹妹!”
楚筱那时还把他的喜欢当成小孩子的幼稚心意,问他:“怎么不保护你的父皇,而去保护书珈妹妹啊?”
顾起銮回答:“父皇还有其他兄弟还有好多人保护,而书珈妹妹只有老师一个人保护。”
听了这话,楚筱还教训了他,用戒尺打了他几个板子:“陛下是你的亲爹爹,你和他是血缘至亲,怎么可以不保护父皇呢?”
但那时顾起銮感受不到顾庆瑜的爱,年纪还小的他不懂楚筱说的话。
……
而现在,他长得高大,模样也精致,可以独当一面,太子当的很好,还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比之前的小大人还要成熟许多。
“以后,只有书珈才能当你的正妻,不可做错事寒了书珈的心,不可手足相残,不可玩忽职守,不可残暴不仁,不可……”
告诫了许多不可为,楚筱才发现,自己又在下意识的要求他。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又开口:“不可……照顾不好自己,不可悲观消沉,可记住了?”
顾起銮点点头,双眼通红,连连道:“好……好……母后。”
楚筱心中的大石落下,对着他们笑了一下,静静地看了许久。
林澧舟早已泪流满面,抽泣的不成样子。
顾起銮感觉到,握着的手逐渐向下坠去,他不肯,紧紧握着。
随之,楚筱合上了眼。
玛瑙和房里的其他四位侍女齐齐落泪,朝楚筱跪了下去,磕了个头,迟迟未起。
“皇后娘娘——”
顾起銮的眼泪终于盈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