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注意观察。麻药劲过后，病人一般在半小时内苏醒。有意外情况，立即叫我们。”王医生脱下手术无菌手套，交代道，“还有……一般情况下，病人在彻底苏醒之前，大多会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韩山第一次听说。
“如果有这种情况，正常。不要大惊小怪。”
“怎样胡言乱语？”
“比如刚才有个人，以为自己是黄蓉，一直在叫靖哥哥。还比如，有一个人说自己是一只猫，一直喵喵叫~。什么情况都有。各种离奇古怪。等彻底清醒，就好了。”王医生嘿嘿一笑，转头对着一起出来的护士说，“我去急诊室，你们也照看一下。”
二个小护士走过去拉起了病床周围的围帘，仔细看着病床上尚未苏醒的宁则雅。
韩山从围帘缝隙看了几眼，她前半个脑袋的头发被剃掉了，受伤的右侧头顶缠着纱布和胶带，一整个头上围了医用网纱头套。韩山没有进去，等在了围帘外面。
“这人太搞笑了。”王护士盯着病人头顶，“刚才王医生说一定要缝合一个轴对称图形。”
“轴对称？”
“对啊！她左边脑袋也受过伤，位置对称。有一个疤痕。”
咚咚咚！
心脏像被针瞬间刺中，围帘后的韩山瞬间石化！此刻他心脏剧烈收缩，起伏不定，以至于带动着人微微颤抖。
不敢相信那骇人的话，他一边迫切想要向前一探究竟，一边却惶恐地走到了围帘侧面，似乎这薄薄的一层布，可以暂时挡住如遭雷击的心情。
“看！”王护士指着那个已经不明显的缝合疤痕道，“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像二只角，就叫她小龙人吧。”
“走了走了。别看了。”白护士催促道。
“美女谁不爱看。天使的脸庞，魔鬼的身材。羡慕死了。”
“少来。给她盖上。”
“她男朋友肯定很爱她。一送进来的时候，那个威严劲，跟省领导视察医院有得一拼。感觉我们要是不把她治好，他就要烧了医院似的。”
“那个男的？超帅！”
“别流口水了，人家名草有主。”
“好吧。”
二个小护士八卦完，给宁则雅理好被子走了，丝毫没注意到围帘后的韩山。
韩山扑通扑通的心升起了一丝暖意，他疑惑心道，难道是被人夸帅哥，所以开心？
没细细考究，他抓住机会，一步走到宁则雅的床头，仔细地看着左边那个已经不明显的疤痕，又上手摸了摸那细微的凹凸不平。
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他不敢相信。
韩山深呼吸了几下，看着微动了几下，即将苏醒却还未醒的人轻轻哄道：
-青青草。
说完他等了一会，惊讶地看见了她嘴唇开始蠕动：
-青青草。
-红红花。
-红红花。
-小小丫。
-大大山。
……
瞳孔地震！五雷轰顶！
韩山失神地跌落在凳子上。
一直以来，儿时的记忆就像是面模糊的镜子。他能看见轮廓，却看不见清晰的内容。但此刻，在她喊出大大山刹那，那面挡在他心上的镜子猝然破碎，儿时的记忆露出了真容，显出了清晰的画面！
宁则雅竟然是小丫！
7岁的时候，他上一年级，班主任是门旁邻居谢老师。每天放学，谢老师都会顺手把他捎回家。他会在谢老师家中吃晚饭，和小丫玩，一直到晚归的父母来接他回去。那时候，他总抱着谢老师的女儿，教她说话唱歌。
回忆到这里，韩山悲痛得几乎要哭出来。
以他现在的智商，结合过去苏醒的记忆，他瞬间明白了家庭变迁的整个原因。
在家里，强势的外公从不让提及父亲。而模糊了记忆的他，从外公的眼神中，隐约以为是父亲不好，离开了妻儿。
现在想想，这个想法可笑至极。
此刻故事在脑中有了一个新的版本。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看上了一清二白的农民。雷霆手段的外公以断绝关系要挟反对母亲，却没有成功。等他8岁得重感冒几乎要死的时候，母亲抱着他向外公求援，代价便是和父亲断绝关系……
心痛，他一直以为家不完整，是因为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却不曾想，一家三口，沦落至此，竟是因为自己……
父母是为了他低头。父母是为了他分开。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那记忆深处的父亲，是否尚在人间？
再看看眼前的人，难怪第一次见她，就觉得不同。韩山伸手理了理她的金发，怜爱地把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韩总。”匆忙赶到的Tomi，满头是汗地站在了床前。
韩山低头深呼吸了几次。他收拾好心情，恢复成年人该有的理智，冷静道，“缝了几针，应该马上就要苏醒了。”
Tomi越过韩山，走到宁则雅床边。他摸了摸她头，心疼不已，“怎么会这样？今晚加班晚，就没带你回家。早知道会这样，再晚也该把你带回去。”
听到Tomi熟悉的声音，宁则雅睁开眼睛，1秒苏醒，“我在哪？”
“你在医院。”韩山一脸歉意，关怀的语气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份亲昵。
宁则雅顿时想起发生的事情了……
这？深更半夜她遇到韩总，然后……天啦！她在韩总面前一再降智，跑步都能摔到医院来！真该死，你个白痴！
“怎么会这样？深更半夜的，你不是在宿舍吗？”Tomi生气训斥。
“我……”韩山在脑中组织语言，试图张口解释。但此刻他突然发现，虽然他是总裁，但并没有训斥她脚踏二只船的立场和身份。还有，这事怎么说？此刻，她正受伤，不宜再起冲突。正想着，韩山发现自己竟然观察了一下Tomi的神色，并意图隐瞒偏袒她夜会小男友的事了。
不行，这是不对的。
不能因为她是小丫，就任由她为所欲为。
行为不轨，更应该纠正教导，不然她持美貌行骗，引起三角情杀悲剧，后果不堪设想。
“是……”
还没待左思右虑的韩山说出口，恢复神智的宁则雅抢答道，“我今天加班晚了。回宿舍的时候，意外碰到韩总。我当时一路跑，以为没有人。所以看见韩总的时候，吓了一跳，就摔了一跤。”
“你！”Tomi作势要对着她头打过去。
韩山一惊，立即挺胸欲拦。
Tomi对上韩总的眼神，大为吃惊。
韩山这才发现自己唐突了，他只是吓吓她而已。
宁则雅赶紧别过头，谁敢看总裁发囧……
“你一天天的，说多少遍，管理好自己，少让别人操心。成天毛手毛脚。”Tomi拉过对面床的凳子，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刚停下1秒，不解气的Tomi继续道，“看！我都长白头发了，就是给你操心的！”
宁则雅一声不吭，Tomi天生拥有训斥她的权力，她只能闭嘴。
“好了。”韩山看宁则雅委屈的表情，出声阻止啰嗦的Tomi，“轻微脑震荡，医生说需要静养一二周。”
“脑震荡？本来就不够聪明。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整了一个裘千仞造型，以后谁还敢娶你。”Tomi说完，意外对上了韩总皱眉瞪他的眼神，立即老实地坐在了凳子上。
“555……”宁则雅摸了摸网纱罩住的脑袋，再一抬头，看见办完事回来的Como,以及坐着的韩总和Tomi，哇哇大哭。她现在这副鬼样见人，真是惨到家了！
“既然人苏醒了，我们推她到病房吧。王医生说，需要观察几个小时。没问题的话，明天上午办出院手续。”Como说完，看了看宁则雅道，“需要什么东西，我去买。”
“镜子！”
“不行！”Tomi和韩山异口同声后，又面面相觑。
宁则雅不满地堵起嘴，找到手机，打开淘宝，“那我买个假发总行了吧？”
“也不行！”Tomi和韩山又异口同声。
“伤口不能捂，假发容易滋生细菌。”Como立即出声打破尴尬。
“我肯定要买的。谁也管不着我。”宁则雅坚持，“不然我这副造型上班？走到人前，人家会以为我随时可能吐出枣核钉！”
Como忍不住笑了出来，“跟人事打过招呼了，给你放假。我现在去给你买些必备品。”
“真的？”宁则雅提高音量，“病假还是事假？”
“瞧你那点出息。”Tomi站起来，“我去打个电话，跟家里人说下。你就等着挨谢老师批吧！”
韩山心脏顿时又跳动强烈了些，他看了看Tomi，原来他和她家人已经如此亲密了！还有，她妈真的是谢老师。
“那我把她的床推到病房去。”韩山道，“你们一会回来直接去病房。”
“好的，韩总。在这一层最里面那间。“Como说完，出去买东西了。
韩山用脚踢开救护床的安全锁定，推着病床走出了苏醒室。
车轮一路哗啦啦地响。
“我看过你身份证。你家住在淮市泽区坝镇100号。”韩山开启随意聊天模式。
“对。”
“那你家邻居就是99号和101号了？”
宁则雅从躺着的角度看到了韩山的下巴，她心想这不是白痴问题吗？但她不敢明说，“对。”
“现在没事，随便聊聊你家邻居。”韩山说完觉得不妥，又补上，“我上次去，见你们那拆迁了，家家户户都住一样的地方。那以前的邻居也还在左邻右舍吗？”
“不是。101号他们家发迹了，一家5口去市里面买房上学了。至于99号嘛……“
韩山捏紧的拳头微微出汗。
“就说来话长了。听我妈妈说，以前我家和99号，嗨，啥99号，王伯伯家。以前我家和王伯伯家关系很好，他们家的小朋友好像叫王……我不记得了，我还不记事。其实大家都有点说不清楚他们家怎么了。好端端的，然后貌似离婚了，女方带着孩子走了。”
“那你王伯伯呢？”韩山紧张得心到了嗓子眼。
“王伯伯从那时候开始就失踪了！”宁则雅说完，继续浏览着淘宝假发。
咚咚咚！
韩山心重重地跳，“确定吗？”
“失踪只是官方解释。”
“那非官方呢？”
“在咱们村，人失踪，就是死了的意思。大家都说他家没人了。”
韩山脸色阴沉，面如死灰，推着病床的手瞬间没了力气。终还是天人相隔，再无见一面的可能了……他慢慢地埋下脸。
此刻注意力全在假发式样上的宁则雅全然没注意到韩总的异样，只当是闲聊。
片刻之后，病床被推到床位上安置好，韩山把床头摇了起来。
宁则雅活动了下肩膀，继续道，“但我小时候有一回听说，有人看到王伯伯了。他好像在永宁小学门口弄了一个很小的门面，卖锅贴饼。
永宁小学！！！
“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韩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生怕在宁则雅面前失态，他立即起身，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永宁小学。自己转到城里上学后，外公安排的正是永宁小学。他曾在哪里吗？
韩山眼眶湿润了，那时候每天他上学放学，都有专职司机接送，司机经常给他买学校门口小吃，应该有吃过。再细细回想起来，有一个店很奇怪，门口树立着一个人身大小的风车，还在风车旁边写了大字：山山永远快乐！
那时，他以为只是巧合。现在想想，应该是他-父亲！
韩山几乎要哭了出来，他蹲下身，把脸埋在了双手间，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