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前面是一个更大的祭台，从上往下，呈现三角状，一层一层向下堆砌的阶梯木台上，一个个木牌并着一根根白色蜡烛，静默地伫立在上方。
她眼尖地看到有一根蜡烛即将燃尽，本不以为意，却见一位站在旁边的人迅速上前，在蜡烛烧完之前便将其续上。
司君朝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低头轻声朝她解释道，“那是烛侍。”
凉婳没想到连蜡烛都有专门的侍从，她内心流下了贫穷的眼泪。
没等她感慨，没有存在感的祭长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苍老的脸上褶子堆积，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全部梳理整齐，用一个发冠箍在头顶。
身上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上面有精致的暗纹。
完全符合凉婳想象中对有“长”之一字称呼的刻板印象。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凉婳的脸，眼神并不轻浮，甚至有些肃穆。
凉婳一动不动，任由他观察，还有些怀着他当场认出自己身份的期望。
不过她的期望还是没有被满足，祭长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走回位于正面祭台前方的高台上。
“请——新郎牌——”
凉婳看到位于正前方祭台最上方的一个牌位前的蜡烛“噼啪”一声，火光暴涨，发出强光引起注意后又在下一瞬恢复原状。
一个男童通过祭台旁的楼梯上去，将牌位取下，端正的摆放在托盘上，然后双手高举，将托盘举在头顶上方，站到了司君右侧。
凉婳注意到自己左边站着一个女童，估计也是相同作用。
等男童站好后，唱声响起。
“请——新娘牌——”
马上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这一刻凉婳本应该激动，却发现自己竟心如止水般平静。
果然，在场所有蜡烛都只是微微闪烁，自顾自亮着，没有一根蜡烛像方才那样。
心里的猜测在这一刻成真，凉婳毫不意外。
在取司君牌位的时候，凉婳就已经想到，既然这里有司君的牌位，且和司府位于鬼村顶点一样，就已经可以看出，这里，全是供奉鬼村已有之鬼的牌位的地方。
而她，分明就是外来鬼，祭堂又怎么会有她的牌位呢？
难道司君没有告诉他们？
凉婳转头，看到司君面上也是露出些许诧异。
凉婳：……
确定了，司君是故意没有告诉祭堂的人情况的。
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凉婳想不出来。
仪式被迫中断。
一直主持仪式的祭长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顺势吩咐仪式暂停，便消失不见，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凉婳拖着自己酸软的腿，找了个蒲团坐下。
司君在她旁边也垫了蒲团就往下坐。
晨光从祭堂外丝丝缕缕向内荡漾开来。
天，亮了。
第四天。
本来没事想出去溜达溜达的凉婳被堵回祭堂。
“在祭长调查结束之前，请夫人暂且留在祭堂。”
守在门口的侍卫，将刀架在凉婳的脖子上客气地对她说道。
你们这是物理学圣剑吗用刀威胁一只鬼？
笑死她根本不怕——
被划破脖子油皮的凉婳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默默回到祭堂蒲团躺下。
为了让自己快乐一点，在被关在祭堂的第三个小时，凉婳就将许多蒲团拼在一起，接出一张将就能用的“床”供自己休息。
本是难姐难妹的司君已经毫不犹豫地弃她而去，现在在祭堂的只有凉婳和几个烛侍。
几个烛侍却要照顾几百根蜡烛，自然自顾不暇，哪儿会还管她做什么。
凉婳休息了一会儿，实在闲得无聊，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祭堂里除了牌位就是蜡烛，她打算去看看牌位上的信息。
在她靠近祭台时，几个烛侍都停下动作，盯着她看，在确认她只是看而没有上手后就无视了她的存在。
在仪式中断后，男童便将司君的牌位放了回去，凉婳知道牌位的位置，直接上了楼梯走过去。
走上去才发现，每一阶梯木台都很宽阔，放了牌位也能从旁边走过去。
想来是为了方便续蜡烛特意设计成这样的。
凉婳来到司君牌位前。
下一秒，她瞳孔微微放大。
中间的烫金大字赫然写着“故男司君之莲位”。
故男？
凉婳这一刻脑子里想到了许多。
明明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为什么她全都下意识忽略了？
这已经不是迟钝可以解释的程度了。
司君，绝对有问题！
他和狗比游戏有什么关系？！
而他女装的原因又是什么？
总不可能真的是她上场游戏瞎掰的女装癖吧？
脑子里涌上来的疑问太多，凉婳一时间有些混乱。
还没等她想个清楚，就发现原本在各个祭台之间流动的烛侍们纷纷停下向祭堂大门走去。
凉婳往大门的方向看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离开许久的祭长出现在祭堂门口。
一个人。
想到晚上的时候祭长对她古怪的凝视，当时她还以为祭长认识她这张脸，没想到他一言不发，还是让仪式继续。
现在他单独出现在这里，大概率是来找她的。
凉婳突然想到了为什么司君没有告诉他们她的身份。
如果提前说了，想必他们会只把她当做一个新入鬼村的鬼，为她重新设立牌位。
而不会在仪式失败的压力下尽力去查她的身份。
想到这里，又出现了一个疑问，为什么所有鬼村的鬼都会在祭堂设立一个牌位？
小女孩跟她说过，当一个鬼被赋予鬼身份的人遗忘时，这个鬼就会进入鬼村。
是先有鬼村后有祭堂，还是先有祭堂后有鬼村？
本以为自己距离通关不远的凉婳，突然发现了那么多疑点尚待研究，感到十分悲伤。
烛侍们在门边跪成两排，祭长朝他们挥手后才重新起身，各忙各的。
凉婳从祭台上缓缓走下。
她来到祭台前方时，祭长也到了她面前。
两人相隔的很远对视。
场面一时间很沉默。
凉婳正想着怎么套话时，却看见祭长在她面前行了个大礼，五体投地地跪了下去。
他的头深深得磕在地面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声响，吓得凉婳一愣。
？？？？
什么情况？
凉婳顾不上自己头上冒出来的问号，赶忙上前试图将祭长扶起来。
让一个老人家给她磕头这个真的不可以！
祭长顺着她的力道抬起身子，但依然没有站起来，额头上有些红肿，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些许愧疚掺杂着难过的表情，浑浊的眼珠泛起泪意。
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人。
凉婳见他坚持，便放开手。
这样也挺好，如果她的身份比祭长高，而祭长本人对她抱有歉意，那她想要得到消息自然容易得多。
“小主人，你终于回来了，老臣，有愧先主嘱托啊！”说到这里，他已是老泪纵横。
凉婳听到他说的话，就知道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而听完这个故事，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重要NPC！
她抬起手打断祭长施法，先去拖过来两个蒲团对面摆好，硬将祭长扶起来坐到蒲团上，自己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接着示意祭长接着说下去。
摆出一副听故事的架势。
这一番动作下来，祭长酝酿好的情绪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他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还挂着的泪，眼睛微动，流露出回忆的神色。
“在那个战争频发的年代……”
通过祭长的讲述，凉婳逐渐知道了事情的全部。
很久以前，这片大陆拥有很多统治者，每一个割地称王的统治者都试图成为大陆唯一的主人。
而她爹，也是其中一员。
于是各地战乱不断，纷争充斥着大陆每一片土地。
紧着着到来的天灾更是让平民生存难度骤加。
“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说到这里，祭长脸色复杂，说不出是痛心、同情还是惋惜。
“到处都是尸体，腐烂的，新鲜的，流着血的，也有饿死病死的。”
死去的人解脱，活着的人却要忍受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鬼神一说开始在平民之间流传。
出于怀念，也是另一种美好的期望，活人期盼着死去的人以另一种形式生活在这个已满目苍痍的世界上。
逐渐的，鬼出现了。
但战争没有停歇，人死的速度太快，希望亡人成鬼的人也很快死去，被遗忘的鬼没有了归处，它们聚在一起，看着让所有人痛苦的世界，一个危险的念头形成。
它们要报复这个世界！
凉婳：……
槽点太多不知从哪里开始吐。
祭长接着说道：“王便是在那时候站出来的。”
他所说的王是凉婳她哥凉汧。
这时候的战争已经到了尾声，她爹虽然成为了最后的赢家，但连年征战导致的暗伤不断却让他在上位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鬼的力量已经开始影响到了现世，他将大陆之主的身份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也将灾祸传了下来。
为了平息众鬼怨恨，对自己父亲行为不满的凉汧本不愿接手这个沾满血腥的王位，最终为了偿还孽债，而成为了王。
“王一生都遭受病痛和诅咒折磨，从成为王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吾等下臣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他痛心道。
那时候他们甚至想，凉汧不如死了吧，成为鬼，就不用再受苦难了。
有胆子大的冒着被认为大不敬的风险上谏，凉汧却只是笑笑，驳回。
如果他死去，谁来承受众鬼反噬？
“王一直是一个好人，在战争时期，虽然他没办法阻止自己父亲的行为，却也做了不少努力，试图让治下的平民能够生活的好一些。”
在凉汧上位后，即使遭受折磨，他也还是励精图治，以自己的努力修补这个世界和人们麻木的心灵。
因为他是一个太好的人，他才活的那么痛苦。
最后凉汧也只有凉婳那么一个亲人，在继位五年后，就离开了人世，死去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及冠。
凉汧这一生唯一的自私便是凉婳，他没有打算让尚且年幼的凉婳继位，而是临终前将她托付给自己的心腹臣子，也就是祭长。
祭长是在战争还没结束时降生的遗腹子，他生来便拥有看到鬼魂的能力，才能在很小的时候被送到凉汧那里。
凉汧是一个太过温柔的人。
他给祭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他来说，凉汧，是他的王，也是他的老师。
正是因为能够看到鬼魂，刚开始看到凉汧的周围数不尽的怨鬼时他不是不怕的。
即使大家都告诉他王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也还是害怕。
看出这一点的凉汧自从那天开始便没有在他的面前出现过，很多天以后，他才意识到，那是王赐予他的温柔。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说过，王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主动要求面见王。
王在一个很大的地方召见了他，让他离得很远。
“老臣知道，王是担心老臣害怕，才特意这样吩咐。”
凉婳从他的讲述中，慢慢勾勒出一个形象。
那可能是一个很瘦弱但气质温和的少年，他悲天悯人，温和内敛，可能并不是一个意义上合格的王，但却是常年战争结束后对所有人都最适合的王。
祭长接着讲述。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王在世界各地寻找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便是为了建造鬼村。
凉汧主动对鬼魂们提出，由他承担所有的责任，所以世间才安稳了那么多年。
而他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情况下，以各种方法吊着自己的命，便是担心自己死后，鬼魂无处宣泄自己的愤怒和仇恨，才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坚持了五年。
因为鬼魂们失去了归处，才如此愤怒，所以他便想给所有鬼魂一个归处。
鬼村应运而生，祭堂也在鬼村诞生后不久便同步建成。
“老臣记得，那天是一个好天气啊，努力了五年，鬼村终于建成，而老臣也被封为了‘祭长’。”
然后，他们看到那个由于病魔缠身而瘦弱纤细的身影，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