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贡的荣记海鲜大酒楼包房里，李乐源拿着菜单对身边的服务员说道：“蒸一条东星斑，一碟烫青菜，一份蒜蓉焗龙虾，再来份斑石稠鱼刺身，一份生腌血蛤，一份椒盐濑尿虾，一瓶白葡萄佐餐酒…”

李乐源掏出一张百元港币塞到服务生手里:“先给我的兄弟们，一人来一份天九翅漱口…”

服务生道谢退出房间后，阿虎看着菜单乍舌道：“哇，乐哥，这里吃一餐好贵，够我嘚之前生活三个月了…”

“是啊，刚刚乐哥点了七道菜，要两千多港币…仲不算给扑街服务生的小费…”

文仔点点头小声附和道。

“这不算什么的，人活一世，当然不能亏待自己…今天只是开始，等我嘚发了财，想吃咩都得…”

李乐源点上一支红万笑着说道。

“对，等乐哥带我嘚发了财，我就在半山买一间别墅给我妈住，仲要请司机雇菲佣…让我妈也享享福…”

阿虎兴高采烈得附和道，只是他的眼眶却开始发红。

“住半山？多老土啊，乐哥带我嘚发了财，当然是住中环的高级公寓，24小时物业，仲有管家和保安，进出都有人问好，几威风啊？得闲可以去英国，去日本，到处旅游…”

文仔插嘴道。

“那就半山和中环，别墅和公寓一样来一间喽？别墅给我妈住，公寓用来金屋藏娇…”

……

“几位老噻，餐已经上齐，几位慢用…有咩需要尽管吩咐我…”

鉴于李乐源的一百块小费，服务生表现的格外殷勤，全程微笑服务。

“唔该…”

李乐源冲服务生点点头，服务生识趣的退出了包房。

阿虎夹起一块东星斑，狼吞虎咽的塞到了嘴里：“哇，乐哥，这条鱼蒸的好鲜，真不愧是大酒楼，同我嘚在大排档吃的味道果然不同…”

“不错，不错，刺身又甜又鲜，吃了肯定不会拉肚子…”

文仔把一片薄薄的鱼生沾满酱汁塞到嘴里，也是赞不绝口。

李乐源倒了一杯白葡萄酒，细细的品了一口。

上一世光顾着存钱攒首付，根本来不及好好享受生活就出了意外，说不遗憾是假的。

所以这些天李乐源暗自下定决心，既然重活一次，那就绝不能亏待自己。

在这个世上，美食和美人一样，是不能被辜负的。

而追求这两样东西，需要很多很多钱。

阿虎和文仔也都是苦出身，之前三人揾到钱要先顾家里，偶尔有多余的钱想饱口福，也多是去街边的大排档，吃些烧腊小炒之类的廉价食物。

除了李乐源上一世偶尔有过进酒楼的经验，剩下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出入这样高消费的场所，反应难免有些夸张。

“乐哥，我已经同沙胆林和马尾谈好，他们会带手下兄弟和我一起踩进荃湾…”

阿虎夹起一块鱼生塞到嘴里狼吞虎咽道：“明天鸭仔会在石尾街等我…”

“阿虎你怎么带人我不插手，但是你要记住两点…”

李乐源放下酒杯说道：“第一，不准碰白粉，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是你的场子里绝对不能有…第二，不要搞风搞雨，好好的守着石尾街的一亩三分地，等我生意有了起色你就彻底脱离社团，过来帮我做生意…”

“我知道，乐哥，你同我讲过，我一直都记得，我嘚今天混社团，是为了明天能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的退出社团…”

阿虎放下筷子正色道：“乐哥，我既然叫你一声大佬，你这一世都是我的大佬…”

“这还用说吗？除了乐哥，又有边个配做我嘚大佬？喂，干嘛突然间这么煽情？”

文仔放下筷子，疑惑的看向阿虎。

“没什么…”

阿虎擦了擦眼角，咧嘴笑道：“我老豆死咗了，我开心…”

李乐源闻言没有说话，拍了拍阿虎的肩膀。

文仔叹了口气，给阿虎和自己满上一杯，然后冲阿虎举了举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乐哥，我小时候，他真的不是这样的…我记得他带我同老妈去公园，带我们坐小巴…带我们吃红豆冰，我中意睇卡通电影，他就排几个小时的队去买票…把我架到肩膀上疯跑，那时候，我觉得我的老豆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老豆…”

阿虎笑着一饮而尽：“那时候我们住在中环，老妈经常对我讲，等到老豆的工厂复工，我嘚就可以搬到半山别墅去了，到时候我会有自己的房间，仲可以有大大的花园，我想养只猫也好，养只小狗也行…”

“直到有一天，老妈把我从学校接到了深水埗一间破旧的唐楼，她告诉我，我以后不能再念名校了，我们中环的家也抵押给了银行…我的玩具，我的课本，我的名牌衣服，全部都没有了…我拼命的问我老妈，老豆呢？为什么老豆没有同我嘚一起？老豆去了哪里？”

阿虎一边平静的说着话，一边往嘴里灌酒：“老妈抱着我哭了半夜，她一直冲我说对不起…我说我不要对不起，我要老豆，我要回家…老妈说，阿仔，我嘚再也没有家了…”

“我老妈为了供我读书，每天都打两份工，天不亮就要起床，一直到深夜才能回家，中午仲要帮我烧饭…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我老豆返来，我老妈就不用这么辛苦，我老豆是天下最好的老豆，我们一定还能回到中环的家里，重新开始…”

“后来有一天，我老豆真的返来了，他变得胡子拉碴沉默寡言，每天除了饮酒就是睡觉，睡醒了就出去赌钱，赌钱输了就回家打我和我老妈…我那时候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老豆才会变成这样？我家才会变成这样？”

“那时候我刚刚转学到深水埗两个月，天天被烂仔陈那班人欺负，我不想让老妈担心，只好忍气吞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直到那一天，乐哥看不过去，帮我出头暴揍了烂仔陈，乐哥，你记不记得你当时对我说了什么？”

阿虎笑着看向李乐源，一杯酒又灌进嘴里。

“记得，我说，在这个地方，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比欺负你的人更恶…”

李乐源沉声说道。

“对，乐哥那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放学后我从学校后厨偷了一把刀，然后拿着那把刀追了烂仔陈三条街，一直从学校追到他家楼下，从那以后烂仔陈看到我就躲着走…”

“当晚回到家，我老豆又在打我老妈，我告诉自己，他再也不是我老豆了，我老豆是天底下最好的老豆，可他已经死在了两个月之前…我擦了擦眼泪，拼了命拿刀朝他砍去，我老豆吓坏了，我从他眼中看到清晰的恐惧，同烂仔陈一模一样…我把刀架到他脖子上，恶狠狠的告诉他，只要他再打我老妈一次，我一定砍死他…”

“后来跟了乐哥你，我嘚一起打架，一起辍学，一起倒卖私油……我觉得这样也很好，我没有了天底下最好的老豆却多了两个最好的兄弟…也许这就是天意…我老豆依旧好赌，依旧烂醉，依旧朝我妈要钱，可他再也不敢打我妈了…我告诉自己，我曾经欠他的，这是我还给他的…等到有一天还够了，我会亲手杀了他…”

阿虎放下酒杯，脸上挂着笑容：“刚刚在警局里，差佬告诉我，他死佐了死在了澳门…我突然就觉得解脱了，我终于不用亲手杀他了…对他来说应该也是解脱吧？他不用死在自己曾今最疼爱的仔手上…这是天意吧？乐哥？”

阿虎脸上醉意朦胧，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在哭：“他死佐了，他罪有应得…我一直都盼着他死，我应该开心吧？可是我又觉得很难过，乐哥，我再也没有老豆了…”

“我再也没有老豆了…”

阿虎突然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朝李乐源走去。

李乐源伸手扶住了他，阿虎突然抱着李乐源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是如此的悲凄，似乎是他把这十几年的难受全部哭了出来。

又似乎是他在向死去的老豆，认真诉说着什么。

十年哀肠无人寄，天人永隔向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