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方锦鲤并没能获得那个帮方檎丹物色新琴的殊荣。
甚至于,寿宴还没正式结束,方檎丹便拥有了一把新琴。
洛文琳找过来,说郁老爷子要找方锦鲤跟方檎丹的时候,方锦鲤还以为是为了打人的事情,要找她们兴师问罪。
结果去到之后,洛老爷子跟老太太也在,郁老爷子让她们坐了,又招呼人搬上来两个大盒子,一人一个地放在方檎丹跟方锦鲤面前的茶几上。
之后,他看着方檎丹,神色温和:“檎丹的《月儿高》听着比过往更好了些,阿清当真是后继有人。”
两个姑娘是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现在是一手牵着一个,闻言笑得像是个得了糖的孩子:“檎丹一向聪敏勤奋。”
哪怕被夸,方檎丹也只是浅浅笑着,颇有宠辱不惊的意味——这也是方家大小姐一贯有的仪态。
方锦鲤眨巴眨巴着眼睛,先前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下,如释重负一样冲着郁老爷子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郁老爷子接下那个小荣,示意方檎丹:“打开看看?”
方檎丹这才有了动静,双手落在面前木盒的搭扣上。
只见她稍微用力,面前木盒应声而开。在目光触及木木盒中内容物时,脸上仿若半永久的笑容一顿,再看郁老爷子时,严重时掩饰不住的惊诧。
惊诧中带着的是喜意,见猎心喜的喜意。
惊诧的人,原本也不止方檎丹一个,就连一直乐呵呵看热闹的老太太,在看清盒子里东西时,都显露出了诧异。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把琵琶。
方锦鲤不懂这些,但光是看着,就心生欢喜。
郁老爷子含笑继续:“这琴是我先前偶然拍下的,放在家里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就叫檎丹带回去,能有人偶尔弹一弹,也好过只收在库房里落灰。”
方檎丹轻轻抚过琴弦的动作,随后,她珍而重之地合上木盒,抬头,认认真真看向郁老爷子:“谢谢郁爷爷。”
方锦鲤也弯着眼睛看郁老爷子,脆生生跟着道谢:“谢谢郁爷爷。”
倒叫一屋子人都乐了。
郁老爷子看着她,神色益发慈祥:“这么替你姐姐高兴呢?”
方锦鲤坦坦荡荡点头:“高兴!”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方檎丹对一件东西流露出这么直白的喜欢,自然为方檎丹感到高兴。
小姑娘的目光太过赤诚,眼底洋溢着的高兴里也不含一丝杂质,以至于郁老爷子原本还想再逗一句“就这么替你姐姐高兴”,最终也没说出口,只看着方锦鲤:“你面前的是你的,你不打算看看?”
方锦鲤“呀”一声,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也有礼物,登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学着方檎丹刚才的样子,打开了被放在自己面前的木盒。
木盒里的东西也叫她眼前一亮。
那是一套文房。
正中摆的是一方砚台,方锦鲤照样是认不出来具体,却明白,郁老爷子出手,便只会是好东西。
砚台一侧是笔与笔山,另一侧则是一对镇纸,雕有两尾游鱼。
老爷子乐呵呵看着方锦鲤:“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听说你以前参加过书法比赛,就做主给你挑了这些。”
方锦鲤看着面前的东西只觉得心都要飞了,当下抬头看向老爷子,目光熠熠生辉:“谢谢郁爷爷,我特别喜欢!”
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的、不单只在嘴上说说而已的喜形于色的喜欢。
连郁老爷子都因为她的这份直白而热烈的表现惊讶,然后更是高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看着方锦鲤眼看着就是对其爱不释手、想看又舍不得拿起来生怕摔坏的模样,洛老爷子笑骂:“好你个郁廷芳,就你消息灵通,这是我外孙女,我难道不能给她置办这些东西?用的着你个老家伙来献殷勤?”
郁老爷子听完这话,笑得愈发高兴:“你洛明心家大业大,不缺这么点东西。”
他话音一顿,目光又落在了方锦鲤身上:“但你外孙女,人家小姑娘专门来给我贺寿,头一回见晚辈,可不得给人准备点回礼?”
“我这要是连方砚台都舍不得给出去,你老洛怕不是得嘲笑我一辈子。”
“况且,”郁老爷子笑得意味深长,“你这外孙女,实在是和我眼缘。”
恋恋不舍合上盒子的方锦鲤忽然听到最后一句,猛地抬头:“诶?”
她怎么觉得,郁老爷子的每一声“外孙女”,都在重读那个“外”字呢?
然而郁老爷子还对着她笑,于是方锦鲤也回以没心没肺的笑容,脆生生再次道谢:“谢谢郁爷爷。”
话音落,便见洛老爷子幽幽看着她:“真喜欢?你郁爷爷家大业大,库房里还有不少好东西,不喜欢就叫他给你换一件。”
方锦鲤忙要再次表示自己的喜欢,但话没出口,手便被老太太拍了拍。
她侧头,只见老太太她温温和和一笑:“小鱼儿别听你外公的,喜欢就守着,他跟你郁爷爷较劲呢。”
说完,又瞪洛老爷子:“一天天的,也不怕孩子看了笑话你。”
老太太发话,便是洛老爷子再怎么喜欢吹胡子瞪眼,此刻也只能低头。
郁老爷子目光倒是往两个姑娘身上一落,也说不清是不是好奇:“我记得檎丹从前改过名字?”
他忽然提起这件事,洛老爷子跟秦老太太都颇为诧异,但还是点头,尤其秦老太太,看着分外惆怅:“当初檎丹三天两头生病,留岁了瞧着还那么点点大,那位大师说改名的时候我跟老洛还当他是骗子,谁知这名字一改,竟真就不病了。”
方锦鲤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当下直愣愣看向方檎丹。
洛老爷子又问:“我记得,檎丹一开始,也叫方妤?”
方锦鲤和老太太又是齐齐一愣,随即,方锦鲤意识到了,郁老爷子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件事——因为那声小鱼儿。
她想,郁爷爷或许误会了什么。
她转向郁老爷子,眉眼弯弯:“郁爷爷您误会啦……”
“确实是方妤。”
方檎丹的声音恰好与她重叠。
方锦鲤一愣,但还是坚持将话说完:“外婆和姐姐叫我小鱼儿,是因为我是锦鲤呀。”
她像是很高兴能跟别人提起这件事,说话时眸光发亮:“妈妈说,她怀孕的时候,曾经梦到过一条很漂亮的小鱼儿,所以给我起名锦鲤。小名叫小鱼儿,是因为锦鲤是最有福气的小鱼儿。”
洛老爷子一愣,抚掌大笑:“对——老洛啊,你们家这小鱼儿,确确实实是有福气的小鱼儿。”
这事仿佛到这儿就算揭过,原本时候也不早,几个长辈倒没打发着两个得了新礼物的小姑娘自己去玩,聊天也没避着她们——原本也没说什么要避着孩子的话,甚至于郁老爷子兴头来了,还非得逮着方锦鲤逗上一逗,给洛老爷子看得吹胡子瞪眼。
她们两个来时是跟着洛家来,回去时倒是坐上了方家的车,没再往洛家去。
会到家后,方檎丹主动帮着方锦鲤换衣服拆发饰,等弄完,也没离开,而是看着方锦鲤:“聊聊?”
方锦鲤点头,摆出一副不甚威严的严肃神色:“姐姐小时候经常生病吗?”
她问这个,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方檎丹拉着她坐下:“老师说,占了旁人的名却承不起那个运,自然要付出些代价。”
“可是,”听着与意料中相差无几的答案,方锦鲤眼眶微微发红:“抱错这种事,又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爸爸妈妈的错,那就只是个意外而已。”
固然很多故事里,真假千金被抱错来源于假千金的亲生父母的私心与阴谋,但她跟方檎丹之间显然不是这么个状况,爸爸妈妈不是那样的人,一直对她很好,在她生病的时候奔前走后竭尽全力。
至于方檎丹本人,方檎丹也待她很好,帮过她忙救过她命,方锦鲤绝不认为方檎丹欠自己什么。
哪怕抱错,这又关当时还是个婴儿的方檎丹什么事呢?无非就是因为她身份特殊。
“这不公平!”
她豁然起身:“这根本不公平!锦鲤不是该给人带来好运吗?为什么会这样?”
她低头看着方檎丹。
方檎丹抬头看着她。
这是她们第一次以这样的形式对视。
也是她第一次从方檎丹脸上捕捉到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
那双总是平平淡淡、便是产生笑意也不过点点涟漪的眸子,这一刻像是涌起了惊涛骇浪。
她看见了方檎丹愕然的样子。
她想,一直以来都那么稳重,仿佛什么事情都能解决的她姐姐,原来也是会这样的。
他看见方檎丹抬起手。
手落在她脸上。
指腹暖暖的,轻轻抹去了滚落的泪水。
她听见方檎丹说:“公平的。”
另一滴泪砸落在了地毯上,消失地无影无踪。
方檎丹说:“公平的,如果不是锦鲤,企图占有被天道所祝福的存在之运数的人,不论有意与否,都只有死路一条。”
她起身,拥住了方锦鲤,将脑袋搭在方锦鲤肩膀上:“你看,我还活着,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