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花房里的谈话持续了半个小时，具体内容他人不得而知，最终，他们成功达成一致。
“方小姐说的，我会留意，不过，”在方檎丹即将离开花房的时候，郁诀忽然开口，看向方檎丹的目光里带着审视，“我很好奇，是什么让方小姐这么尽心？”
方檎丹动作一顿，并没有回头：“郁先生。”
“我为我妹妹，天经，地义。”
花房的门被关上，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这里。
不多时，蹲坐在窗台上恍若雕塑的黑猫耳朵一动，转向房门口的方向：“还真快。”
方檎丹没对它的话作出回应，只道：“你该走了、”
黑猫：“真无情啊，只能说不愧是你呢，方大小姐。”
它声情并茂，方檎丹不为所动：“你也可以留下来。”
黑猫“呸”一声：“你一十几岁小丫头片子坏心眼咋恁多？”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跑。
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淡定地将窗关上，甚至还上了锁。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钢琴前，稍一思索，手重新落在琴键上，随着手指的动作，明丽悦耳的旋律流淌而出。
方锦鲤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婷姐姐弹琴的过程中睡了过去。
这一现实叫她大受打击，但方檎丹说：“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方锦鲤一愣，不大明白方檎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只见方檎丹合上琴盖，走过来向她伸出手，将她拉起来：“时间不够，小鱼儿，你再忍忍。”
“现在，我们先去吃饭。”
直到来到洛家待客的餐厅并落座，看着坐在另一边的郁诀，方锦鲤才想起，一起吃饭这件事，好像还是她主动提出的。
而她外公对此显然也十分满意，开口动辄是笑呵呵的“小诀你不知道，我这外孙女啊”和“我这俩外孙女啊”。
听得方锦鲤十分不好意思，好半天适才回过味来：他外公看似在跟郁诀说这些话，实则是想跟郁老爷子炫耀的吧。
虽说，瞧郁诀的样子，也不大可能将这些话事无巨细地转告郁老爷子。
……当然，凡事也没有绝对。
毕竟郁诀居然能做到每一句话都有回应，且每一句话都顺着郁老爷子的话夸。
瞧着不仅不像郁诀能干出来的事情，甚至不像是个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期间好几次，方锦鲤都没忍住想去看方檎丹的反应，结果方檎丹就那么淡淡定定地坐在那里，夹菜的动作优雅得好似在吃法餐，以至于方锦鲤对自家姐姐的敬佩之情更上一层楼：不愧是方檎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看就是要干大事的人。
而整桌人里头，最按讷不住的是洛文琳，在方锦鲤悄悄注意方檎丹的时候，洛文琳就一度给她使眼色。
在餐桌上公然挤眉弄眼的结果便是，没等方锦鲤成功接收到他的脑电波，便被注意到这边情况的洛老爷子瞪了：“吃饭就吃饭，打扰你妹妹干嘛？ ”
登时，全部人都看向他，包括欲绝。
洛文琳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筷子硬生生拐过去，给方锦鲤夹了块肉，讪笑着给自己找理由：“我看锦鲤表妹吃得少，得多吃些才好长身体。”
完了还生怕厚此薄彼，给方檎丹也夹了一块。
而后一抬头，方霁捧着个碗看着他，笑得乖巧有余，真诚不足：“这肉是单妹妹有的，还是年纪小的都有？”
洛文琳：“……”
洛文琳盯着碟子里头装饰的葱花跃跃欲试。
然而方霁已然将碗收了回去：“我也知道哥哥心里有弟弟，只是见了妹妹，就把弟弟忘了。”
洛文琳：“……我这要是给你夹了，你是不是还要说你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来的也不会给你？”
洛文琳：“……咱能不嚯嚯林黛玉么？”
方霁笑得一脸岁月静好。
与边上洛老爷子欲黑不黑欲笑未笑的脸色相映成趣。
方锦鲤也超想笑的，但不敢笑。
虽说秦老太太也在乐呵，但秦老太太毕竟是秦老太太么，就算大多数时候老太太都闷不吭声，但论及在这个家里头的金字塔位置，老太太多半是在老爷子之上的。
而他们这些个当孙子的，面对威严的洛老爷子，很难不憷。
当然，小辈里也并非没有完全不憷的。
譬如，明明跟他们同辈的郁诀，此刻甚至在笑，还敢搭洛老爷子的话：“文琳和阿霁关系还是那么好，其实也挺难得的。”
洛文琳一脸的见鬼。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郁诀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洛老爷子的脸色温和了不少，但转而看向郁诀时，又带上了淡淡的叹息。
方锦鲤能理解这个转变——豪门豪门，豪门兄弟里头，也并非都想放假罗家的孩子这么融洽，能像是普通同龄人一样打闹的。
就譬如郁诀本身，不就是个差点都没能活下来的受害者么？
哪怕郁诀说话的时候看上去轻松平淡，谁又知道里面有没有隐秘的羡慕呢？
猝不及防就被自个儿的脑补刀了一把，考虑到这个脑补还很有可能是先是，方锦鲤莫名就有些食不下咽。
她自己也很难说清楚为什么，但大概，就是觉得，郁诀明明挺好一个人，其实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的。
就算方檎丹说郁诀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但明明，也可以不这样的。
她正想着，就发现逾矩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自己脸上，在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冲她温和地、带安抚性地一笑。
方锦鲤一愣，随即便听洛老爷子开口：“小诀你要是不嫌弃他们闹腾，就方程式自家兄弟——当年我跟廷芳情同手足，你们这群孩子也都不许跟我们两个老东西见外。”
这话一半是说给郁诀听，一半也是在告诉自家孩子。
他能允许郁诀常常出入洛家，也无非是当真将人当作是自家孩子一样的。
郁诀在洛老爷子开口那一刻就收回了落在方锦鲤脸上的视线，等洛老爷子说完，他点点头，平和的同时竟显得有点郑重：“我记住了。”
一顿饭吃完，郁诀率先告辞，作为洛家的真·本家晚辈，洛文琳当然不可能让自己一把年纪的爷爷奶奶去送客，只任劳任怨地将郁诀送出去。
洛老爷子和老太太也都有午休的习惯，方湛则还有事情需要回公司处理。方檎丹先前来这边找的是拿旧谱子的借口，如今也没打算继续逗留，姐妹两个连带着方霁都决定跟方湛一起回去——横竖到时候先把方湛放到公司那边，方霁再开车带她们两个一起回去，也是一样的。
他们到家时，方父仍在外，方母也出了门，只在家人群里留言让他们自己出去吃或是叫外卖。方锦鲤是考虑自己煮的，但遭到了方檎丹的拒绝。
方霁也认为，这等小事不必让自家妹妹受累。
于是方锦鲤看到的就是笑吟吟的方霁：“锦鲤妹妹，咱们行行好，让人家也挣挣钱，再这么下去，白云间的厨子就该来找咱们哭了。”
“而且，完了几天回来，锦鲤妹妹难道就不想先洗澡换衣服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方锦鲤还真就想洗澡了——明明从前也没有这么娇气，现在却跟方檎丹学得，出门回来就会想洗澡，就是不洗，也至少要换一身衣服。
不过，她想了想，仍旧坚持：“还是先泡壶茶。”
就算不再家里吃，但回到家，总还是要喝水的。
这点，方霁和方檎丹都没有再拦。
眼见着方锦鲤进了厨房，方檎丹正要抬脚往楼梯的方向走，便听方霁开口：“檎丹。”
像是早有预料一样，方檎丹收住脚步，转回身，平静地看着方霁。
方霁还在笑：“你记得郁诀今年多大吗？”
方檎丹记得：“比文琳表哥小六个小时。”
洛老爷子和郁老爷子交好，双方的长孙也在同天出生。
“当初郁爷爷还和外公开玩笑，说他们两个将来一起玩一起上学，说不定能比亲兄弟还亲。”
说这话时，方霁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就像是闲来无事想起过往，于是跟妹妹说一说闲话。
方檎丹也像极了那个听闲话的人，反应淡淡的，只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当年，被算进去的还有方霁。
郁诀和洛文琳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方母的预产期则还在一个月之后。老爷子们便开玩笑，说不管之后出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都能有两个哥哥带着玩，当时方晞正是话多的年纪，就绕着大人们转，说自己才是哥哥。
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分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孩子，根本没有一起长大的机会。
方霁忽然笑了一声：“文琳表哥估计挺郁闷的。”
说完，他抬脚走向楼梯，在路过方檎丹时，伸手拍了拍方檎丹的头。
什么也没说。
而方锦鲤端着茶从厨房里出来时，正好赶上这一幕，放下茶水后，蹬蹬蹬走到方檎丹身边，小小声表达自己的震惊：“我还以为姐姐拍头的手法是遗传爸爸妈妈的。”
现在一看，连带着方霁的手法都如出一辙。
刚走到楼梯的方霁回头：“锦鲤妹妹啊，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就是一个正常动作呢？”
方锦鲤撇撇嘴：她又没拍过别人的头，她怎么知道嘛！
不过，之前都是她被花式拍头，现在换成方檎丹被拍，好像，还挺有意思？
果然她漂亮术士姐姐看着再怎么成熟稳重，实际上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且是一个十六岁的，上头还有一堆哥哥及长辈的少女。
就跟她一样！
找到了自己和姐姐的共同点的方锦鲤瞬间又明媚得像是春日里沐浴着日光的花，高高兴兴看向方檎丹：“姐姐一起上楼吗？”
方檎丹没说话，却冲她伸出手。
方锦鲤弯起眼睛，拉住方檎丹的手，满心欢喜地叫自家姐姐牵着上去换衣服。
换衣服当然是回自己房间，已然熟悉这边生活的方锦鲤解决一切的速度甚至比方檎丹还快，迅速换好衣服之后，就往自家姐姐房间里探头探脑。
方檎丹正扎头发，只用目光示意她进门。
方锦鲤也不见外，自个儿找地方坐下，就看着方檎丹笑。
等方檎丹扎好头发，才笑眯眯开口：“我知道姐姐刚才在客厅里跟三哥哥说了悄悄话。”
方檎丹在她身边的位置上坐下：“在说郁诀和文琳表哥的事情。”
方锦鲤：“诶？”
她跟方檎丹提，也不过是想跟方檎丹炫耀一下自己的观察细致入微，顺便好奇她漂亮术士姐姐被抓包说悄悄话之后会不会出现一点比较孩子气的反应，并没有要打探方檎丹跟方霁的对话的意思。
哪承想，方檎丹直接就给她说了。
说完，还详细解释：“郁诀跟文琳表哥同一天出生，比文琳表哥晚六个小时。”
方锦鲤：“啊！”
她皱起眉：“外公跟郁爷爷关系那么好，肯定会希望文琳表哥跟郁大哥关系也好的。”
按照正常情况，郁诀跟洛文琳就该一起长大一起上学，跟亲兄弟也没差。
但先前方檎丹也说过了，郁诀六岁就被送走，直到十六岁才重新回到这边。
在洛文琳还在青春洋溢地上着学的时候，郁诀就已经在郁家的腥风血雨中站住了脚跟。
方檎丹又道：“其实如果按原本的预产期，郁诀还会小一些。”
约莫会跟方霁同龄。
方锦鲤下意识开始揪手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毛毛，方檎丹看了一眼，没提醒她。
命数这种东西，从来都没人能说得准。
片刻后，她才又开口：“你回来之后，文琳表哥其实很开心。”
不管是方霁还是方檎丹，其实都清楚，他们都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弟弟妹妹”，哪怕洛文琳也一直以“表哥”的身份自居，总在细微的地方照顾他们，但总及不上一个可爱妹妹带来的成就感。
就算方锦鲤也未必算得上常规意义上的“会依赖哥哥的妹妹”，但方锦鲤的可爱是直接的。
“所以，”方檎丹忽然笑了，“等你生日的时候，如果文琳表哥问你想要什么，你千万不要跟他客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