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反应快，一下就挡在李姨娘身前，眼神看向她身后跟着的婆子，欲言又止。

“姑娘！都是我的错，我给妳跪下磕头！”李姨娘直接就跪在主院前，满脸皆是泪痕。

“李恩晴！妳这是做什么！故意想让我家姑娘丢脸吗？”张妈妈喊出了那个雷家都不想提起的名字，压低声音怒斥。

“不，不是的！”她哭的可怜，就像摇摇欲坠的枯木，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垮，“二姑娘，我有话必须和妳说，求求妳了！”

邬芙走到门框边看着她，那瞬间突然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她虽早知道回了邬家便是独自一个人，但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也许在孤单这部份，她们是极度相似的。

“进来说话。”

“谢谢二姑娘！”李姨娘把眼泪抹掉，扭头看着身后有些苍老的婆子，两人相视一笑。

她只让张妈妈和双舜留下，燕归已经藏到暗处，非必要不出现。

“张妈妈。”她娴静优雅，缓缓地问：“妳和李姨娘可是旧识？”

张妈妈几度想开口，嘴唇蠕动了几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姨娘身后的婆子见状，向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道：“二姑娘，若您允许，老奴替张妈妈说。”

她仔细瞧看眼前的婆子，虽身上衣料老旧却很干净，有几处已经被刷洗到泛白却仍然珍惜地穿着，面容和蔼，眼尾微红，她对这样的老人家，当真心狠不起来。

她颔首，算是同意了。

舜英把石玉轩的门面换好后踩着轻快的步伐回来，一进主院察觉气氛凝重，脚下立刻放轻，转身安安静静地去煮茶。

“老奴……是雷家老太太亲自拨给先夫人带来邬家的。”她看了一眼张妈妈，“从前和张妈妈一同在安居堂伺候老太太。”

“妳提这些做什么？”张妈妈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李妈妈说：“当年二姐儿带的人少，妳不护着二姐儿也罢，竟自请去伺候一个姨娘！怎么？一个陪嫁丫鬟给开了脸，就忘了自家夫人吗？”

李姨娘在一旁哭的梨花带雨，听上去有些喘不上气。

“老奴－－”

“张妈妈，先让她们说。”邬芙出乎意料地平静，她把张妈妈招回身边，“总得先把邬府眼下的状况给弄清楚了，不然咱们云里雾里岂不让人占了便宜？若妳心中有气，晚点我替妳出了便罢。”

闻言，李姨娘和李妈妈同时看着邬芙，似乎很诧异她的反应，张妈妈则是不再说话。

“我知道。”她接过舜英递过来的茶碗，半开茶盖里头的热气就冲了出来，“见过我的人皆说我与母亲性子相去甚远，所以长话短说，我只想知道我该知道的。”

李姨娘柔弱地跪下，邬芙并未阻止，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对不起她娘，否则张妈妈不会这么气，雷家也不至于全当人死了，只字未提。

雷家人至情至性，爱恨分明，没有比她更明白的人了。

“当年－－”李姨娘眼神漂移，眼泪少了许多，“是我爬了老爷的床，先夫人才替我做主抬成姨娘，从那时起我们主仆的情分就没了。”

“原本我也不该来打扰二姑娘，但当年我和先夫人有约定，有件事情非得亲口和二姑娘说不可。”她虽懦弱，但当初这便是雷小圆开给她的条件。

“妳说。”邬芙用字精简。

“先夫人早就知道邬葶的事，她一直捏着证据威胁老爷，直到过身后都还有办法让老爷忌惮，老爷才不得不等到邬葶及笄才将人接回来。”

李姨娘擦干眼泪，在她心里，十多年来的主仆情分在这一刻才终于缘尽。

她对不起雷小圆，但这么多年，也够了。

“二姑娘长得和先夫人实在太像了。”她笑得勉强，“方才一时没忍住，二姑娘莫怪。”

“妳……”邬芙如鲠在喉，突然问：“爱邬文霍吗？”

李姨娘眼角滑落一滴泪珠，她说：“若非爱，岂愿忍？”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邬家。

虽有两名子女，却不被邬文霍宠爱，如今还被陈明梅压着，邬葶那样子肯定也没少找麻烦。

她母亲至少还有雷家可以靠，可李姨娘什么都没有，邬芙能想到让她甘愿待下来的理由也就只有爱了。

但是这样的选择，她从未后悔过吗？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绝对能相配到一个好夫婿，风风光光地出嫁，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李姨娘和她母亲之间，没有她可以插足的空间。

如今早已不需要喊打喊杀，但她也无法替雷小圆原谅李恩晴。

她亦看不懂邬文霍，她曾以为邬文霍对陈明梅用情至深，今日所见并非如此，若爱至深处怎会接受李姨娘献媚？又怎会受威胁便愿意雪藏自己女儿十多年？

做人一世，爱恨皆难。

她一个人在空旷的厅堂里坐到夜幕低垂，仍没有人敢打扰她。

“姑娘就打算一直不唤我来？”熟悉的声音让她抬起头，是德纯，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妳怎么来了？”她一双眼睛瞪着圆滚滚，这时装傻充愣还有用不？

“燕归来找我的。”德纯叹息一声，“我都听说了，妳想哭便哭别忍着！妳想让我跟二郎回雷家，但妳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

她自幼和德纯一同长大，她对德纯的情感和所有丫鬟婆子都不同。

两人之间不仅纯粹真诚，更是毫无保留。

邬芙知道德纯早就把小张妈妈当成自己的娘在孝顺，不仅一手将德纯带大，教她规矩习字，还成了人家的婆母。

反倒是德纯的亲娘，这么多年没见也只是偶尔写信，每每都是为了和德纯索要东西。

“等我出嫁了便喊妳来做陪嫁，到时候妳家二郎也能有个好开始。邬家乌烟瘴气，妳又让我怎么能放心？”她问。

德纯会心一笑：“出嫁？嫁给谁啊？谢家大公子？”

“说什么鬼话！”她佯装生气，瞪了德纯一眼。

躲在外头的双舜和张妈妈总算松了一口气，看来姑娘是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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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仅仅离她回京不到两天，有人散千金求一盆夜海棠之事就传了回来。

随之而来的是陛下满满的封赏，专门给邬芙的，也准备了一堆往江南送。

说是雷家替大雁争光，再创大雁风采，该赏！

然后京师各家勋贵的拜帖就接踵而来了。

“姑娘，咱们总得见人的。”张妈妈已经挡下陈明梅两次了，再一次怕是会被人说闲话。

邬芙坐在床沿有些憔悴，这才没回来几天已经瘦了一小圈，倒是和远在天边的谢苍憬不谋而合。

陈明梅也还在观察，能隐忍的人总是手段最巧妙。

不仅对她总是和气温柔，从不过多关心也绝不少她一分，做得恰恰好。

“姑娘的风寒已经好了许多。”舜华替她切脉，有些发笑，“这热天姑娘能着凉也是独一份。”

邬芙假装没听见，起身走下床。

“随我去见夫人一趟吧！”她让丫鬟们梳妆打扮，“张妈妈说得对，总是要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