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府正厅内气氛融洽，今日连邬文霍都来了，屋内为了配合这位老爷的习惯，又将一半的阳光都阻隔在外。
他一身墨绿罗衣，更似在暗处蛰伏的蟒，静静地看着陈氏和媒妁热烈讨论。
赵娘子毕竟是官府批准的媒妁，见过的达官显贵多了，身上便有股从容不迫的轻松感。
“哎！这阵子真是辛苦赵娘子忙前忙后，我家大姑娘就那样，妳也懂得。”陈氏脸上笑得灿烂，“心里是愿意的，就是嘴上不肯松口。”
赵娘子点头乐道：“那是，毕竟是咱们三殿下，京师这么多贵女想嫁还嫁不了咧！那不得摆摆款，总不能让人家说大姑娘自己上赶着嫁人吧？”
“是是是，赵娘子说到点上了。”陈氏伸手随意指了那些堆积成山的聘礼，“再请赵娘子替邬家谢谢三殿下，殿下出手真是大方！”
“这是回贴。”陈氏客气收下过书，一颗心也安稳了一半，所谓的文定便是两方互换这红绿书纸。
“且慢。”
邬芙带着舜英和菊月一同踏进正厅，她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明明是白日却要把帘子拉成这般，看来邬文霍也来了。
“父亲安，夫人安。”她仪态温婉却利落，赵娘子看得目不转睛，都快把人给看出洞来。
这是赵娘子头一回见到邬芙本人，先前只听人说邬家嫡长女生得十分好看，除了身上那股娴静之气外还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柔感。
这才要十六身段却已经极好，把过京中那些贵女全都甩在后头。
她忍不住频频点头，这样的女子，难怪三殿下要求娶。
也难怪人家一直不松口，邬芙确实有摆款的资格。
邬芙无视赵娘子的打量对菊月使了个眼色，菊月会意点头，接着走到陈氏身边直接跪下，双手恭敬地向上举，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芙蓉，妳这是何意？”陈氏嘴角微抽，三殿下求娶邬家嫡女，她可没想让邬葶嫁，这婚邬芙必须结。
坐在上头的邬文霍并未出声，只是沉默地盘玩手中的玉石，一双眼盯着几个女子来回看。
“麻烦夫人将回贴交予我丫鬟。”她面色淡然，转头对着赵娘子道：“也劳烦赵娘子将我的庚贴送回邬府，这桩婚事从始至终都是误会一场。”
她已经够客气了，至少没直接说是陈明梅故意想搞事。
陈明梅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毕竟女子若是已经定亲又退亲，对自己的名声总是不好的。
“这－－”赵娘子见过的事多了，先是望了望窗外，又拿起帕子擦嘴才道：“儿女的婚事总归是父母亲决定的，姑娘这气性也别太大了？”
话都还没说完，她就掩嘴笑了起来，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看来赵娘子还不知道呢？”她往赵娘子身边走，舜英扶着她坐下，“我的婚事得经过我外祖和外祖母同意，当年我父亲，可是在邬家族老何永平王面前签字落款的。”
菊月还维持跪姿，双手伏地，头重重地下磕朗声说：“夫人，您不能因为同我家姑娘不亲就如此对待我家姑娘啊！”
“妳个奴婢胡说些什么！”
赵娘子已被邬芙说愣，又听见人家丫鬟这么一说，这内心早就万马奔腾。
该不会自己摊上了什么大事吧？
“我家姑娘先前重病鬼门关前走一遭，夫人不能只疼惜四姑娘不顾我家姑娘啊！”菊月喊得声嘶力竭，眼眶都红了起来，舜英却低着头忍笑。
这小妮子可会装了，这么磕头都不觉得疼吗？
赵娘子又是一惊，心想：“不是说邬家大姑娘和填房陈氏关系不错，只是因为不习惯京师才不太出门的吗？结果竟然是大病了一场！”
“父亲，女儿可有说错？”邬芙将视线移到邬文霍身上，她这个位置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妳先前说雷家回信同意了，信呢？”邬文霍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他从阴影中走出来，光线渐渐跃上他的脸，这句话是对着陈明梅说的。
菊月也是个精的，听到老爷说话她立刻就不磕头了，又把双手并拢抬至额前。
“老爷我－－”陈氏显然有些心虚，“我寻思着这也超过三个月了，若雷家不同意自会有书信传来的，这没传来不就等于同意了吗？”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一个磁性的嗓音传进众人耳里。
“邬夫人这话说得好笑，妳怎么不让邬通议上书给陛下，陛下若没有批准就是同意了呢？”
邬芙侧身向外望。
只看见大管家一脸焦急地跑在前面，脖子和脸上那几层肉颤呀颤的，嘴上还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而大管家身后，是谢苍憬。
她都有些看傻了，谢苍憬很少穿得这般亮眼。
月牙白镶银丝细花底纹锦服，上头还绣着各式花样，看上去气度逼人，但感觉反倒比平时更难以亲近。
“邬府的下人怎么也不懂得伺候。”他大手一挥，指向那些遮住阳光的帘子，“全拉起来，白日要多晒太阳才好，把那些脏东西给除一除。”
谢苍憬说这句话时眼神扫过陈明梅，意有所指。
跟着他的几名护卫一下就将正厅内的所有帘子拉起，瞬间阳光冲进屋内，亮得有些刺眼。
谢苍憬见状长腿一抬，替邬芙挡住最刺眼的那道光线。
他薄唇轻启，用只有邬芙一人听得见的声音说：“莫怕，我来了。”
邬芙没有抬头，她突然想起祖母，鼻子有些微酸。
但她心中要强，硬是忍着。
以前祖母总是像这般，将她护在身后。
不晓得多久了，终于又有人和她并肩，甚至挡在了她身前。
“老爷！”大管家紧张跪地，满头是汗，“谢将军不让小的通报！老爷恕罪！”
邬文霍一脸阴郁，他从以前就很讨厌谢苍憬。
原因无他，同样是功臣之后，谢苍憬在百姓间的评价却好过于他。
所以他特别厌恶这个后辈。
“谢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邬文霍说话气声很多，微微嘶哑。
谢苍憬本来就表情不多，此刻脸上也是平静无波。
“我替太子殿下来送礼。”他举起手中的雁符，通体金黄还镶有宝石，一眼便是天家人的象征。
在场所有人见了金色雁符，齐齐行了大礼，全当太子殿下本人在此一般慎重。
大雁一般官员所用雁符材质为铜，不同品级会有不同的装饰。天家人的雁符均为纯金打造，其中陛下和太子殿下的雁符上还镶有不同颜色的宝石。
“太子殿下听闻三殿下和邬家即将结为姻亲，特让我给邬老爷送礼。”他脊背挺直，更显高挑，“邬夫人忙着筹备婚事，通议身边可不能没个知心人。”
“殿下已将人送至偏门，还望邬老爷好好对待。”谢苍憬拱手，面色平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在场的人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太子殿下这是给邬文霍送了个贵妾啊！陈明梅根本拒绝不了，以后也别想找人家麻烦。
陈氏当然不愿，连忙泪眼汪汪地看向邬文霍：“文郎……”
“臣已有一名妾室，请殿下收－－”邬文霍毕竟还是挺喜欢陈氏的，刚想婉拒就被谢苍憬打断。
“邬通议可还记得前大理评事，赵永军？”
邬文霍不语，他自然记得。但不是因为这人有多特别，而是因为赵永军有一嫡女，当年在京师可是不少儿郎抢着想纳进府内。
可惜后来赵勇军犯错被贬，那名嫡女便成了教坊里的官妓，说来这几年他也只见过一两次。
“殿下送来的便是赵勇军嫡女赵雨薇，眼下人就在偏门等着。”他没等邬文霍回答继续说，“通议若不喜，着人送回教坊即可。”
“至于邬家嫡女成亲之事－－”他看向赵娘子，“芙蓉和我在江南时早已交换过庚帖，赵娘子还请另寻他人。”
“？”
这一句话轻轻落下，却在正厅内众人心中激起水花。
什么东西？
谢苍憬说他和邬符早有婚约在身？
邬芙也彻底愣住，原本在一旁看戏的她红唇微张，伸出食指指向自己：“我？和我？”
谢苍憬走至她身前，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他将头朝后侧了一半，丢下一句：“我这个一向心眼小，讨厌有人觊觎我的人，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