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芙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快要一整个冬日都与汤药为伍。
她裹着厚重的狐裘坐在廊下赏雪，手抱祖母以前送她的鎏金捧炉，凝望白雪皑皑。
她突然想起刚到京师的那阵子，每日扳着手指数日子，天天引颈期盼，总希望时间再快一些。
可如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来了多久，更不再数日子了。
也许九个月？
也许不止。
“姑娘！您身子才刚好些，不能这样折腾的！”舜华把炭盆移来她身边，有些生气。
“舜华，我有些想家了。”
“对不住，让妳们跟着我。”
她开口，随即有滚滚热气化为白烟冒出，寂静也苍凉。
自从祖母过世，她又和父亲还有陈氏闹僵，府上不少势利眼的奴仆便对她的起居伺候开始懈怠。
她的石玉轩早已没人再争相抢着要来，也就只剩这些从雷家带过来的。
这些丫鬟们在雷家过得好，家人又在身边，如今跟着她来了京师，也是骨肉分离。
“姑娘说这什么话！”
舜华有些想哭，她不是一个情绪丰沛的人，但看着姑娘，她真的心疼。
太夫人过世已有两个多月，永平王夫妇不在京师，姑娘是真的一个依靠也没有了。
燕归来到她身边说：“主子，要不咱们就躲回江南吧？”
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父亲母亲康健，如何回得了江南？”
“想离开邬府只有一个办法－－成亲。”她收回眼神垂眸，脸颊被冻得有些通红，“出嫁了便不用再留在这儿了。”
燕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呈给她。
是白脸写的，不是谢苍憬，她仅看了一眼便认出字迹：“不看了，都一样的内容。”
“主子！”燕归有些着急，“也许恩人是，是－－”
是……
燕归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下一句。
“都去忙妳们的吧，我再看一会儿也回屋了。”
她顺手将信扔进炭盆中，不再看一眼。
北风冷冽，天上的雪下不完似的飘落下来，铺满房顶，也淹没了院落中的花草。
就连心里头，也被厚重的雪压得喘不过气来。
“阿嚏！”抬着大炭盆过来的燕若打了个喷嚏，看到舜华迎面走至问：“怎么啦舜华姐姐？不是要再给姑娘拿个炭盆吗？”
舜华转身看看那抹倩影，摇了摇头：“姑娘让我们去忙自己的事，她想一个人静静。”
“姑娘好久都没有真的笑了。”燕若长高了不少，脸上却稚气未脱。
“以前姑娘只要笑，我就觉得这世上没什么难事，再难的事情总会有办法的。”燕若喃喃自语。
自从太夫人走了以后，姑娘就开始生病了，后来谢家大公子也不再写信回来，总是让白脸代笔，姑娘更是萎靡不振。
好在前些日子，雷家大爷和大娘子的商队特地来京师探望姑娘，大娘子哭得好伤心，说了好多悄悄话才让姑娘好转起来。
姑娘总算开始自己在院里种种花草，还去吴府同吴家大小姐一道学习，也算是活了过来。
只是姑娘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笑了。
燕若不懂，为什么恩人不再写信给姑娘了呢？
“至少姑娘愿意走动，总比之前足不出户来的好了。”舜华也叹息，谢家大公子若守不住一年之约为何不能直说呢？至少写个信说清楚也行，好聚好散。
可这几次回来的信件都是由白脸代笔，统一四个字“平安勿念”。
连黑脸都不好意思亲自呈给姑娘，只好都转交给燕归。
“其实三殿下对姑娘挺好的。”燕若力气大，一直举着手中的炭盆。
“莫要胡说！”舜华连忙用手捂住燕若的嘴，一边把人往屋子里面带，“让姑娘听到又得生闷气了。”
其实邬芙很努力地在好起来。
这阵子她终于知道为何以前母亲对外祖他们总是报喜不报忧，又为何会在邬府变得脾气暴躁，打骂下人，惹得邬文霍心生厌恶。
因为没有出口可以宣泄。
因为看不见将来。
她们都是被捧在掌心长大的，说难听一些便是娇生惯养的内宅女子。
身边的丫鬟婆子尽心陪伴，却不是能毫无保留吐露心声的对象，毕竟最终做决定的还是自己。
再者家人遥远，书信来回不便，不仅无法解决事情还平添烦恼，倒不如不说。
“苍憬哥哥……”邬芙这几个月也长开了不少，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媚感，透嫩的脖颈披着乌黑的长发，和雪白的大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若你再不写信回来，芙蓉就当你失约了。”
她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对自己许的一个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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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文霍回府时又见到堆在院落中大大小小的木箱，他眉毛一蹙，脚步瞬间停滞。
这几日积雪已至脚踝，不甚好走，身旁打伞的奴仆差点没刹住，踉跄了几步才停下来，手中的伞一直稳稳地在邬文霍头上，倒是自己整个身躯都暴露在外，冷得他直打颤。
邬文霍问：“这都是从哪儿来的？”
“回老爷，这些全是三殿下让人送过来的。”奴仆恭敬回道。
“三殿下？”
他正想继续问，陈明梅的声音却传了过来：“老爷回来了！”
陈氏保养得好，身段依旧婀娜多姿，眼中都是对他的情意，偶尔还能和他一道畅谈诗词，因此更得自己喜爱。
他摆手让奴仆离开，一手拿伞一手搂上陈氏的腰肢低声问：“这些都是三殿下给的？”
陈氏眉目柔和道：“是。”
“文郎，今日有官媒上门了。”她将自己的身躯半倚在邬文霍身上，两人贴得极近。
邬文霍闻到陈氏身上的香气，多少有点心猿意马，在外折腾了半天，如今有软玉在怀，他可不想听什么太复杂的事。
“说是三殿下想求娶邬家嫡女，陛下已经同意了，这才让官媒来走一遭。”陈氏被邬文霍的指尖弄得有些痒，面带笑意。
“我是想，三殿下这些时日给芙蓉送了这么多东西，要不……”
她留了一些想象空间给邬文霍。
邬文霍对子女一向不甚在意，随意地说：“那就芙蓉吧！想来他们也是有情分在的。只不过要知会一下雷家，同意了就早日交换庚帖。”
“是。”
听陈氏温声应下他十分满意，自己的夫人就该是这样知书达理才对。
黑脸顶着风雪在屋顶上，一脸寒霜，那俩人的话他都听见了。
太夫人过身不过才两个多月，整个邬府好似全都忘了一般。
“主子，你若再没有消息，邬家大小姐可是要嫁给其他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