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铎星是九大主星中最宜居的星球，其首都城市德温城又以生态环保出名。

德温城人口密度控制在2k人/k㎡，是为了给占据3/4土表面积的植被让道。拔地而起的绿色植物在这里肆意生长，遮天蔽日地覆盖大楼、灯塔等各类建筑。在这里人类和自然达到了完美的和谐共生。

四步一花坛，十步一别墅庄园。漫步在德温城的街道上，抬头是极为高大的树木，与百米高楼齐平。身侧是郁郁葱葱的灌木、藤蔓与藓类植物，散发出清新的气味。

因为40%的仿生人持有率，肉眼难以在人群里分辨出联邦公民，抑或是某公司的家居仿生人。即使是充当劳力的机械人依然是四肢纤细，金属骨骼圆润光滑，像是即将登台的舞女。

外界都说这里是一片乐土，可对蔡诺来说却不是，她从不这么认为。

“低头，淑女是不能直视别人的。”

“理查德小姐，淑女是不能露出牙齿的，把嘴闭上。”

“理查德小姐，见到男人要笑，停停…您笑得太难看了！”

在不知道第几次被礼仪导师叫停，蔡诺觉得自己的脸都僵硬了。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这个美丽的女老师面黑如锅底。

蔡诺赶紧道歉：“对不起老师。”

礼仪导师忍住怒火，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规矩。”

蔡诺讷讷不说话了，低下头，眼圈瞬间红了。什么淑女，淑女就是用来取悦男人的吗。

走路时低眉敛目不能直视来人，鞋底与地面轻触轻分。吃饭时细嚼慢咽不能贪多，不许发出声音。说话时轻声细语，不能超过45分贝。闲暇时不能奔跑不能吵嚷；上课时端正静默，不能直视异性教师……规矩，规矩，这里处处是规矩。

这些规矩她都知道，都记得，可是她做不到啊！

糟糕，鼻涕好像要淌出来了……蔡诺默默地吸了回去。

礼仪导师发了好一通的火，看着镜子里自己涨红的脸，顿觉失态。抚了抚发尾，恢复之前温柔的微笑。

“好了，这节课结束了，希望您看到裴少爷之后能做到最好，知道了吗？”

蔡诺低低地回了句：“知道了，老师。”

礼仪导师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房间，蔡诺惆怅地收回视线，就看到等在一旁的侍女脸上还没来得及褪去的讥讽。

她尴尬地抿了抿唇，假装没看到。

她除了死读书之外学什么都很慢，小时候被人说是书呆子，长大了就有人说她不会看眼色。挨过高中三年的生死挣扎，好不容易考上了师范学校，眼看快要毕业，竟然穿越了。

和室友们分散后，她掉在德温城东方的一座山上，目睹了德温城治安官理查德的女儿被绑架的过程。

绑匪让理查德小姐给父亲打电话，可是被理查德小姐拒绝了。他们打她，把她打得很惨，然后拍了照发给治安官。治安官是来了，只是并非一个人来的，他带着一大群精神力者，浩浩荡荡地上了山。

绑匪撕票了，那个漂亮的理查德小姐死得无声无息，治安官来的时候理查德小姐的尸体都凉透了，可他半点表情都没有，反而一眼看到了躲在树林里的蔡诺。

别人不知道治安官有几个孩子，所以蔡诺稀里糊涂的顶替了理查德小姐的身份，与裴家联姻。就这样，蔡诺改名成了理查德.蔡诺。

但是不管外界是怎么想的，治安官庄园里没有一个人把她当成真正的小姐。侍女、管家，园丁，他们都看不起她，她也不止一次听到了侍女偷偷议论她。诸如，上不得台面的非公民、举止粗鲁的下等人之类的。

蔡诺默默地站起来，侍女立刻上前，把她带到了带到镜子前面。然后从衣柜里拿出重工繁美的连衣裙，用力地给她勒上鱼骨束胸。

层层叠叠的裙摆包裹着苍白的身体，就像一朵花。

“小姐，吸气。”

蔡诺神游地看着雕刻着繁星的吊顶，图案随着日光不断变换。很美，是那种如同童话一样的美。推开窗户就是花园，推开门就是古罗马一样的长廊。

可也美得压抑，令人窒息。

明明是这么高科技的时代，却还有像理查德、裴家这样的老古董。明明科技早已进步到不再需要人体孕育诞生下一代，他们还是自顾自地认为只有优选血统纯正的世家女，才能生出精神力更高的继承人。

他们通过压榨女性的生存空间，将资源全部倾斜到家族男性成员身上。蔡诺就是这样的牺牲品，那个誓死不屈的理查德小姐也是一样。

蔡诺低头看着两个侍女，她们也是非常漂亮的，光滑无瑕疵的皮肤，优雅高挑的身形。可联邦的审美明明是力量，无论男女都要拥有力量。

野性的生命力才是在联邦里活下去的条件，像她们这样的菟丝子只能依附在家族、男人身上。

两百年前，官方激活机构调查了影响精神力强弱的因素，愕然发现高精神力者中男性占比高达73%，家境优渥者占80%。

于是灾难开始了，官方开始人为地干扰精神力者的激活。从最初的免费激活，逐渐开始收费，现在已经涨到了平均8W/人次。在穷富差距极大的艾什联邦，8W星币相当于普通公民三口之家十年的花销。

到这一步已经筛选掉了贫民和一些底层公民。

接着将低精神力者驱逐出主星、主城，无数附属星沦为收留低精神力者的贫民窟。再加上限制女性报名军校的名额、限制女性激活精神力的名额，女性的地位随着制度改革一落千丈。

所以理查德根本就没想过给她激活精神力，她既是女性又是贫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判断一个微乎几微的可能？

即使她是B级精神力，对于庞然大物的裴家也只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联姻对象，用来孕育高精神力的下一代。

除非她的精神力能突破A级。

接待裴家的地点就在后花园。治安官庄园是非常壮丽的。类似蔷薇的爬藤类花卉绕近百千米的后山，层层叠叠渐变交加，远远看过去把天都染成了粉色。

蔡诺穿着重工刺绣的白色连衣裙，一头长发被盘在头顶，缀满宝石。脖子上、手腕上都戴着奢华低调的首饰，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她就这么出现了，理查德治安官上下打量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的小女儿，蔡诺。”

裴家这次来的人不少，又因为即将订婚的是裴家家主的小儿子，因此乌泱泱来了近百个人。初现老态的是裴家家主，站在他手边的是裴清。

同属于安铎星的裴家虽没有理查德家底蕴深厚，但也是新兴家族的领军者。无论是逼格还是牌面，看起来都不输治安官庄园。

订婚礼物是完整的一具生物外骨骼，被摆在花园中心。通体洁白流畅，泛着点点莹光。

蔡诺不能直视别人在，只好屈膝行礼后，僵硬地站在理查德身后。

好在她不过也只是个配菜，除了对面的裴家夫人一直在打量她，男人们已经开始商量核心区探索的事情了。

她像一个沉重的玩偶，呆愣愣地立在角落里。偶尔有人提及她，理查德就把她擦擦灰，展示给众人看。

你看看，她多漂亮啊，一定能生出优秀的后代。

理查德跟裴家主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矿产星的开发上，动身去书房详谈。看似是她和裴清的相亲会，对于这些大家长来说，只是一场面子工程而已。

真正在意他们婚事的，只有同样可怜可悲的夫人们。蔡诺很快就被女人们围起来了，她们叽叽喳喳地询问着蔡诺平时学什么，看什么，眼神是那么真挚热烈。

可蔡诺眼神发愣，看着她们敷着粉质的脸，孱弱笨重的身体，心里恐慌极了。她们是地狱里的魔鬼，向岸边上的她伸手，想把她拽进去。

“蔡诺。”

理查德突然转过身，金色的瞳孔直直地注视着她。

“带裴清去庄园里逛逛，淑女些，不要让我失望。”

这一声呼唤，直接让蔡诺坠入了更深层的深渊。她低下头，谦顺地回应道：“是的，父亲。”

夫人们在理查德开口的瞬间就安静下来了，直到两个家长离开，她们才重新聚在一起，笑着抚摸蔡诺的裙摆，夸赞着她衣服真漂亮。

裴清穿的传统的正装，而是类似生物外骨骼的材质，做成了硬挺光洁的服装。穿在他身上显得身材挺拔有劲。眉眼俊朗，笑容亲切。

A级精神力者。

裴清绅士地伸出手，笑容温和灿烂，晃得两个侍女羞红了脸都不敢抬头。

蔡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抖着手搭了上去。

“你就叫我裴清好了，我们俩相差不大，不用那么拘束。”

“……好。”

“你身上这条裙子是科乌家新款吧，他们家以秀美修长出名，穿在你身上很合适。”

蔡诺的表情太僵硬了，僵硬到侍女忍不住频频向她使眼色。可就是这样，裴清也一脸无觉的样子，带着她越走越深。

但五句话得不到一句回应，裴清脚步一顿，终于意识到了气氛不太对。“你心情不好？”

蔡诺面色发白，下意识地扫了眼远处的侍女，否认了。

她知道自己该缓和一下气氛，也许应该从裴清激活的高精神力说起，可是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像课上教的那样媚笑。

一想到未来要和面前这个陌生男人生活一辈子，蔡诺就觉得胃里翻腾，脸都绿了。她逃过，也被抓过。

逃一次，抓回来一次。理查德不需要惩罚她，光是这种逗宠物一般的态度，蔡诺就已经崩溃了。她不敢再逃了。

裴清想要安慰她，至少不要在两家订婚的关头闹出不愉快。于是想了想，说道：“不要紧张，我们都是为了家族延续，是同一个目标。”

他的眼神坚毅，有着包容一切的温和，又不失骄傲高贵。站在花团锦簇的庄园里，真像童话里的王子。

蔡诺却觉得非常荒谬。什么叫同一个目标？什么叫家族延续？

她同意了吗？

生孩子的又不是你，上军校的不是我。

她的心里涌上一股怒火，这个怒火不仅仅是对着裴清的，更是对着自己的。她太胆小了，胆小到连尝试激活精神力都不敢提出来。

如果她是A级，她就能上军校了。蔡诺勉强地笑笑：“我不是讨厌你。”

听到这句话，裴清松了一口气：“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应该送你一件礼物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蔡诺摇头，她不缺什么不需要裴清送她。却突然一顿，犹豫道：“什么都可以吗？”

她第一次直视了裴清，也让对方看到她极为狡黠的眼睛，封建的规则下装着的热烈的灵魂。

裴清一愣，嗯了一声。

“我想激活精神力，你能带我去吗？”

8W精神力对普通人来说很多，但对于她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只是一次飞船旅行的票价而已。

就让她再任性一回吧！

“激活精神力？”

裴清发现她说这话是认真的，无奈地笑了笑：“激活精神力会痛的。”

继承自裴家的蓝色眼睛，如同一汪水渠清澈明亮，你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想，他可真温柔啊。

但是说出来的话，已经是明晃晃的拒绝了。蔡诺甚至只能看见他的质疑，似乎在问她为什么要去激活精神力。

她需要吗？

蔡诺的心凉了半截，她知道作为理查德家族的女儿，她不应该这么强势，这么不看眼色，更不应该让未婚夫为难，但是心里的那股怒火让她牙关紧咬。

她需要激活精神力吗？

她当然需要！

错过了这次机会，她不会再有可能知道自己的精神力。万一是个B级，即使只是个B级，她也能获得更多的自由。

她紧紧地盯着裴清，“你做不到吗？”

裴清为她突如其来的强势一怔，然后皱了皱眉，碍于各种缘由，他还是答应了。

蔡诺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害羞地低头浅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讨好对方。裴清刚成年没多久，很快也忘记了先前的不快。

她当然看得出裴清并非真的心里赞同她的想法，真不真心又怎么样，这里的所有人都在虚伪啊。

坐在飞船上向下看，这个禁锢她数月的地方出来得那么轻松简单，好像蔡诺长久以来因尝试逃跑受到的惩罚，就只是理查德给她开了个玩笑。

*

德温城有两家官方激活机构，官方称之为“精神力解析机构”。最近的一处不下十分钟就到了。

因为再过三个月就是各大军校的招生季了，所以机构门口排了许多人。

裴家的飞船一停，马上就有人注意到了。

裴家虽然在安铎星低调，但在德温城谁不知道裴家的生物外骨骼公司，再加上有传闻称他即将与理查德家族联姻，自然是水涨船高。

蔡诺搀扶着裴清的手走下飞船，听到四周响起的议论声。

“理查德的小女儿？难道是陪丈夫的吗？”

“不对啊，裴清不是已经激活了精神力吗，还是个A级呢。”

蔡诺隐晦地抬头看裴清，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注视崇拜的目光。

A级精神力者，他确实值得骄傲的。

可蔡诺很不舒服，尤其是所有人都把她跟裴清绑定在一起，她非常不舒服。

两人在队伍末尾停住，非常有礼貌地排起队来。

只是裴家和理查德家在德温城太如雷贯耳，敢排在他们后面，可不敢排在他们前面啊。于是有人谄笑着让裴清二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就这样，两个人从队伍尾部直通到了第七名。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惧怕裴家，第六名是个扎着辫子的男生，他惊讶地看了眼裴清，招呼了一声：“你上个月不是激活了么？”

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蔡诺身上，直看得她头皮发麻：“不是吧，你带这个女人来激活精神力？”

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周各色各样的视线都投了过来，看看蔡诺再看看裴清微微仰头，然后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交替响起。

有怀疑的：“理查德治安官的也才A级精神力吧，他的女儿难道能是个B级吗？”

有嫉妒的：“女人来激活精神力，还是裴家有钱，还没结婚呢就舍得花这么大笔钱打水漂。”

有看热闹的：“你羡慕她怎不去变性啊，说不定也能绑个金龟婿。”

那人吓了一跳，直呼晦气：“你找死啊，我可是要进军部的。”

形形色色的目光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把蔡诺勒得喘不过气来。她的手心不停地冒汗，所有人的质疑和嘲弄就像针一样，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扎得漏了气。

她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