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笷加快脚步往外走去,寒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没了围巾的庇护,她只能将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埋入衣领中找寻温暖。到了学校门口,取出口袋里的手机一看,快5点10分了,叶笷心想傅予安应该快到了。
这时几声喇叭声传来,她抬头一看,在马路对面,傅予安打开了车窗,正在对着自己招手。而他开的,就是张时雨口中的那辆限量款阿斯顿马丁。
叶笷笑着走过去,好像是没有感受到周围各色探究的眼神,淡定的打开车门坐下。
“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有点事情耽误了会儿。”叶笷略带歉意地说。
“没有,我也是刚到没一会儿。”傅予安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将一个纸袋子递了过来,叶笷打开一看,里面装着自己那条围巾。
“你这条围巾看着有些年头了,不想换一条吗?”傅予安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不在意的说道。
“没想过,因为这是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织的。”
“那让你妈妈再织一条不就行了。”
“这条围巾织好没多久,我妈她,就生病去世了。”叶笷扭头看着窗外,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傅予安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没事,很多年过去了,再说你也不是故意的。”
闻言,傅予安清了清嗓子,故作无事的问:“你平常喜欢吃什么呀?我看看去哪家店比较好。”
“你选你喜欢的好了,本来就是请你吃饭,我什么都可以的。再说了,我也是今年九月才回江川,对这里的店也不熟悉。”
“这样呀,那就去泰兴路上的那家店吧,本地菜做得还不错。”叶笷这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一路上,叶笷看起来似乎有点累,头靠着椅背,眼睛一直盯着车窗外看,没有和傅予安继续聊天的意思。
“难怪李思妍叫她小哑巴,看来是真的不爱说话。”看着女人安静的侧脸,傅予安心中暗忖。
傅予安选的这家店不大也不小,安静地坐落在自带民国气质的泰兴路的角落里。两人坐下后,叶笷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红茶,寒气被赶走的同时,内心也感觉被一股平和充满。
突然,一本菜单进入视线,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傅予安让自己先点菜。叶笷接过来,随意点了两个蔬菜,便笑着将菜单递回说:“你再看着点一些吧。”
傅予安看也没看,就轻车熟路地点了几个菜,看得出来,他是这里的常客。点好菜的傅予安顺手拿起一旁的矿泉水,刚准备打开喝几口时,叶笷突然制止了他,“冬天冷,还是喝点热茶吧,对胃也好点。”
“叶老师还挺养生呀!”傅予安不置可否地笑了。
就算是寒冬腊月,他都是直接喝冰水的,不过还是听话的放下矿泉水,接过了叶笷递过来的热茶。
“你高考以后去哪里了呀?这几年也没有回来过吗?刚才听你说9月才回江川。”傅予安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任由红茶的温润甘甜徘徊于舌尖。
“我去了途山大学,梁叔梁阿姨因为工作调动也去了途山,所以我们就在那里定居了。”
“梁叔梁阿姨?”
“我妈走后没过几年,爸爸出任务的时候,遇到了事故,也走了。他们两个都是孤儿,我没有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本来被送去了孤儿院的,待了一段时间,爸爸以前的战友,就是梁叔,他和梁阿姨赶过来收养了我。”叶笷双手握着茶杯,长而乌黑的睫毛低垂,遮住了其中的情绪。
傅予安喉咙蓦然一紧,口中的茶水瞬间变得苦涩起来。
“你瞧我,净揭你的伤疤了。”他解开衬衫的领扣,眼睛看向别处深呼了口气。
“没事的,你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能怪你呢?”
“如果我是有意的呢?”傅予安挑着眉,嘴角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那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叶笷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的说。
傅予安来不及收回视线,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她的眼睛。他这时才发现,叶笷的瞳仁格外的黑亮,像一汪不可测的深潭,他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噗……我逗你的,你的反应怎么和我们班孩子一模一样。”叶笷歪着头,笑了起来,嘴角那对梨涡浮现,显得狡黠而俏皮。
“好啊你,当了老师果然不一样了,我都被你唬住了。”
“你呢,一直待在江川吗?”叶笷反问道。
“高考后,被家里送去法国待了几年,也是年初才回来的。”
“听说法国很浪漫呢!”叶笷睁大双眼,脸上透着一股憧憬。
“嗯,那几年是挺有意思的。”傅予安眼中含着真实的笑意,语调轻松地和叶笷分享着那几年的趣事。看着他整个人透着一股松弛,叶笷回想起这几年家中的愁云密布,她用力的掐自己的大腿,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偶尔附和几句。
傅予安忽然觉得,那几年才是自己这不到30年的人生中,最为惬意的一段时光,脱离了家人,可以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不过自由的时间是有限的,他如同一个风筝,绳子那头的家人用力一拽,自己便要毫无选择的回归现实,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想到这里,傅予安眼里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
“那你怎么又回江川了呀?”回过神来的傅予安不经意地问。
叶笷握住水杯的手指几不可见地一僵,努力咽下“为尔尔报仇”这几个字,换上一张单纯的笑脸说:“正好这里有个工作机会,我就回来了,现在的工作,说实话可不好找。”
“也是。”傅予安对她说的话不疑有他。
菜上齐了以后,他们便开动了,叶笷减肥成功后习惯了不吃晚餐,所以只是略动了几筷子。
“不合口味吗?”傅予安停下筷子问道。
“不是,我习惯晚饭吃的比较少,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原来如此,那你别的可以不吃,一定要试试这道生腌,可是这家店的招牌。”
“这样呀?那我一定要试一试了,离开这么几年,我最怀念这个了。”叶笷似乎很惊喜,兴致勃勃地举起了筷子。
“味道怎么样?”
慢慢品味了一会儿,叶笷露出了极其满意的表情,很是满足地笑着说:“就是这个味道!”
“喜欢就好。”被她的笑容感染,傅予安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还将这道菜往叶笷那里推了推,“喜欢就多吃一点,途山那里应该没有这个。”
“好的,那我就不客气啦!”叶笷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等看到对面的男人放下了筷子,叶笷叫来了服务员打算结账。
“美女,刚才这位先生已经结掉了哦。”原来傅予安刚才去卫生间就是为了去买单的。
“说好了是我请的,”叶笷瞪着双眼盯着傅予安,有点气恼的样子。
“今天总是问些不该问的问题,就当是我跟你道歉了,你的那顿下次再请好了,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傅予安穿上外套,拿着车钥匙向外走去。
“下次再请?”叶笷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冷笑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回程的途中,一个安静的坐着看窗外的风景,一个专注地开着车,两人都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殊不知,此刻的叶笷逐渐感受到了久违的瘙痒感,彷佛数不清的蚂蚁在啮噬着自己,她甚至能想象得到皮肤上凸起的一大片一大片疹子,她死死地咬紧牙关,让自己显得没有任何异状。
好不容易熬到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来,叶笷轻声道了谢,连忙打开车门向家里走去。到底是冬日的沿海城市,夜色笼罩的同时,也带来了恼人刺骨的“妖风”,她连忙取出袋子里的围巾裹紧。
车里的傅予安并没有急着发动车子,他看着夜幕中女人单薄的身影越走越远,莫名感到一丝萧索。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不想继续玩这个“游戏”了,城西那个项目在他心中忽然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
“就让给李思齐好了,”傅予安心想。
这边回到家中的叶笷连忙取出之前备好的氯雷他定,配水服下,而后趴在床上,静静地等待令人抓狂的痛痒感消退。
是的,她从小就海鲜过敏。
过了一会儿,床头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拿过来看了一眼,便点了接通。
“进展如何?”那边传来的声音依旧透着一股森冷。
“比我们预料的快多了,”药物在起效,叶笷感觉眼皮在变沉,声音也有点含糊不清。
“那就好,你千万不要忘记你的目的。”
睡意逐渐占上风的叶笷没有回复,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现在对她来说,休息最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两个人再没有联系,傅予安的生活重被忙碌的工作填满。这天吃完晚饭后,他打开笔记本打算继续处理一些工作上琐碎的事情。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爷爷打来的电话,他眉头紧锁,连忙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接通了电话。
“你现在回来一趟。”那边的声音自带威严,不容拒绝,甚至不等他回复,电话就挂断了。傅予安的脸色一瞬间就像结了冰,透着冷洌。
傅予安的爷爷这几年搬进了城郊的老宅,那里环山抱水,周围是极具江南风格的园林建筑,看着像是已经开始安享自己的晚年生活了。但是傅予安心里很清楚,那只是看着像而已。
等傅予安到的时候,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闭着双眼,好像已经睡着了。很久没有露面的父亲竟然也在,而且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爸,这个孩子是谁家的?”
听到儿子发问了,抱着孩子的男人冲着对面的老爷子嚷嚷了起来:“爸,这是我给您添的另一个孙子和和,他妈妈可不像予安的妈妈那样,那么有心眼。我今天来,就是想和您说一声,我要和予安的妈妈离婚。您看和和长得多像我,我当年就说,要带予安去做亲子鉴定,您不让,那么复杂的女人,谁说得清孩子是谁的,说不定我都当了快三十年的便宜老爸了。”
傅予安的表情逐渐僵硬,脸颊上的肌肉开始隐隐抽动,他控制不住的冷笑了一声。一旁假寐的傅予安的爷爷,也缓缓睁开鹰隼一般的双眼,“闭嘴,你胡闹也要有个度,先给我回去冷静一下。”
“爸!”男人似乎还在坚持。
“回去。”老人的语气中充满了威严。
男人带着孩子不甘心的走了,从傅予安身旁经过时,都没有正眼看他一眼。
目送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走远,傅予安的爷爷抬头盯着自己的孙子看了良久,这个年轻人脊背挺直地站在灯光下,面色早已恢复正常,毫不避让地直视自己,眼睛里看不到半分情绪。
“坐下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最近工作上的事情还顺利吗?”
“就这样。”
看着这个不动声色的年轻人,老爷子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刚才你也看见了,你爸这个人糊涂了半辈子,我已经不指望他能清醒过来了,我是坚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家败在他的手上的。但是,想让我放心的把新丽完全交到你手里,你总得做出点让我信服的事情,比如说……”老爷子停顿了下,食指有节奏地敲了敲桌面。
看到对面的年轻人被勾起了兴趣,他才慢吞吞地接着说:“城西那个项目,我不想这块肥肉被李家抢走。”
“好的,一言为定。”傅予安眼眸清冷,薄唇微微勾起,而后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身影,老人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唯一的儿子成了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有点儿自己年轻时模样的孙子了。
回到自己家中已是半夜,傅予安没有打开灯,而是走到落地窗边点了一根烟。窗外的城市灯光闪烁,热闹依旧。但是一直以来,陪伴着自己的只有这一室清冷,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却怎么都摆脱不了心里冒出来的那股烦闷。
“只要和李思妍打赌赢了,拿下那个项目就好,”傅予安安慰自己,他用力地闭上双眼,赶走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那个清冷单薄的身影。
他,有他不想失去的东西。他,管不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