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天后，陈轩的父亲终于出院了。
这个十天，陈轩的难熬无以言表。除了对父亲破罐破摔的行为生气外，就是刘小娜的二哥刘龙涛来过。
刘小娜的爱车出事，她的家里人不可能不知道。刘龙涛来了之后，直接把陈轩叫到楼梯间里。
刘龙涛板寸头，高大健硕。短袖体恤的胳膊上露出半截青龙，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陈轩，我来找你是要问问，你把我家新买的宝马撞了，你怎么想的。你的宝马呢，上次回来不是很风光嘛。”
刘龙涛俯视着满脸憔悴的陈轩，一点都不掩饰言语里的轻蔑。
“我……那天和小娜说了。看看车子的折旧费是多少，我赔钱。”陈轩低下头嗫嚅道。
“那好，车的折旧费修理厂算出来了。接近十二万。我们看你家困难，也不逼你什么。十二万你负担六万，剩下的我们自认倒霉。谁叫我妹妹心太善呢。”
“好吧，十二万就十二万。我都赔给小娜，你给我个期限吧。”
刘龙涛的话明显是在侮辱陈家。陈轩不堪受辱，更受不住对方厌恶的眼神，把所有的折旧费应承下来。
“行。那你打个欠条，想多久还钱？”
“最多五个月，我还你们十二万。”
“好，这是你自己作孽，可不是我们刘家欺负你。”刘龙涛理直气壮道。
“不是你们欺负我，是那条赖狗不想叫我安生。”
说好条件，到护士站要了张A4纸，陈轩手写下欠条和还款日期。
回到病房，陈轩已经出离了愤怒。只知道回家悠游林下的想法很幼稚。大城燕京虽然居之不易，但起码还给自己机会。留在村里他只有窒息的份儿。
天降横祸。毫无缘故回家一趟，陈轩就多了十三万的饥荒。十三万，陈轩家砸锅卖铁都凑不齐。
刘龙涛走的时候，陈轩央求对方千万不要叫他父母知道。
“他们没有偿还能力，除了干着急啥用没有。”
“没问题，但是你要说话算话。按时把钱还了，咱们就还是好邻居好街坊。”刘龙涛皮笑肉不笑道。
父亲住院十天，一共花销一万五千多。回家后每月的药费还要一千多。事到如今，陈轩不敢有一点激怒父亲的言行。只要他回家戒酒老实养好身体，他们的煎熬就还有缓解的一天。
老天爷整人，人不能再自己整自己了。
回到村里，陈轩闭门不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想事情。说实话十天陪护病人的生活，把他累惨了。夜里更不会有睡好一说。这十天陈轩轻了十几斤，整个人消瘦得很明显。
回家第三天晚上，陈轩吃了饭，正拿着蒲扇在院里乘凉。他准备第二天就回燕京去。不管干什么工作都要先回去。
家里没钱，大热的天，风扇都舍得不开。堂屋里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声。
三天里只要有时间，陈轩就和父亲谈心。开导他不要想不开，没了半条腿还能装假肢。还能和健康人一样到处去。
脸上强作笑颜，心里却压着一块磐石。半月功夫，陈轩觉得自己彻底长大了。以后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家里三个人生存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母亲和陈轩说：“轩啊，你手头要有钱，就把小娜的一万块钱还了把。人家家里有钱是人家的事，咱不能装傻辜负人家的好心。
“妈你放心吧，我把钱还给小娜。回去我微信转账给她。”
“小娜这孩子，比她家里谁都好。当年她妈还说过，叫你去给她当女婿呢。”
“妈，那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咱这光景，哪里敢高攀人家？”陈轩苦笑道。
自始至终，陈轩妈都没有问一句余楠的情况。儿子不说她也就不问。
娘俩正说着话，忽听得院门一响，一个娇小匀称的身影走了近来。是刘小娜。
“哎呀是小娜，快来坐来坐！”虽然有些意外，陈轩还是赶紧起身让座。顺手把蒲扇递了过去。
“二奶奶我不坐了，我爸想找陈轩哥说几句话。”
小娜走到陈轩面前，似乎有些羞涩。
“好，妈那我出去下。”
陈轩心里有些纳闷，刘大海找自己干什么呢？撞车的事情不是打欠条解决了嘛。心里嘀咕归嘀咕，陈轩还是起身随着刘小娜出来了。
今晚的月亮很好，水泥路的村街十分亮堂。出门去小娜家应该往南走，可到了院外小娜说：“陈轩哥，不是我爸爸找你。是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奥？小娜你想和我说什么？”
陈轩一听这话，头皮一紧。这大晚上的一男一女在一起，叫街坊四邻看到怕是要说闲话。农村就这一点不好，管闲事嚼舌头的多。
“咱们，到那个扬水站那里坐坐吧。”
两人既然要说话，站在当街自然是不行的。村街上人来人往。村口水泥桥那里不远就是个扬水站。有个简易的水泥亭子。很多年了。陈轩和刘小娜小时候经常去玩。
陈轩只犹豫了两三秒钟，就同意了。常言说宁欠人钱，不欠人情。可是对小娜，他是即欠了钱，又欠了情。说不去的话，无论如何出不了口。
陈轩在前面走，小娜隔着二十多米跟着。一路走，陈轩的心一路跳。他可真没有心理准备，要和小娜发生点什么。目前这情况，要真有什么，只会被刘大海一家人鄙视为吃软饭。
在燕京，陈轩就是人们严重的PUA。乡下人不知道PUA是啥，但也知道个门当户对。就陈轩家这情况，要啥没啥，他要高攀刘家，指不准会被棒打鸳鸯。
来到亭子下面，陈轩已经冷静下来。小娜招人喜欢，可刘家其余的人他不想接触。与其现在背着人家十几万的债务，他更不能和小娜有什么。
小娜坐在亭子的石栏上，很大方的样子。陈轩则站在中间空地上。四周的田野里各种昆虫鸣叫着，沟渠里流水汩汩，哇声此起彼伏。
两人来这里，实在有些暧昧。
“陈轩哥，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小娜开口道。
“不是，我过几天还会燕京去。在家里我能干什么呢，就是下力气种地也只能吃饱肚子。”
“其实你别担心修车的钱。保险公司会负责的。”
小娜说这话，证明刘龙涛来找自己的事她并不知情。但陈轩也不想说出来。人家毕竟是一家人。再说刘龙涛管他要车辆折旧费，并不算讹诈。
“不仅是欠你们的钱，还有我爸治伤手术的钱。还欠人家不少呢。总不能一直不还。”陈轩不看小娜，他扶着亭柱，目光看向辽远的夜空。
接下来他要面临什么样的人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