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过往，皆为序章。
生活仍要继续，太阳依旧升起。
纷纷攘攘最终如那漫天的烟花绚烂之后悄然逝去，柳家的家属们开始收拾心情和行李，准备重新出发，回到他们各自工作和生活的城市。
从市里回到县里，又回到了单位小院，县里善始善终，大家也很给力，场地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后续的工作也在有序进行当中。
如果是红喜的话，一般都是以信用做担保，有“三天内财不出门”的习俗或说法，大笔开支不用现金支付，过几天去结账对方也欣然接受。而白喜的话，那么丧事办完一般就要现金结清，但柳家的家务长们也有了新的小烦恼——有些请来帮忙的人居然不愿意收钱。
柳志军看到的时候，双方还有点拉扯，就是一方坚持要给，一方坚持不收的那种，一般只会出现在表现虚情假意客气推辞的表情图里。
原因是掌厨的姜师傅不但在结账时表示要打个骨折，还坚持不肯收自己的那份人工费用。
一般这种一条龙的服务，有全包、半包供主人家选择，愿意省心省力不省钱的大富人家会全部打包，甚至私人定制，而攒一点特别是不愿意在采购上花冤枉钱的会选择半包，只是因为经济条件的改善和人力服务价值的上涨，以往那种借桌椅借碗筷自己人近乎全部包办的模式已经很少见了，即使是这种非常节省的操办方式，掌勺的大师傅都是要请的，即使当年乡村里与之齐名的砖匠、瓦匠、漆匠、木匠、补锅匠、剃头匠和杀猪匠等等随着时代的变迁而逐渐式微乃至消逝，大师傅依然在各种宴席上绽放着恒久远的光芒，紧紧的攥住了四乡八邻的胃口，保住了乡村匠人在这乡村发展进程中的一些颜面。
姜师傅是大家公认的好厨子师傅，不但炒得一手好菜，人也随和，价钱也公道，所以很受欢迎，生意红火得很，而在承包宴席的团队中，他也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当然我姜多来做了柳先生的席面，给英雄送行，首长都吃过我做的菜，还说好吃，还来和我握手，就是天大的面子，说穿了以后只要我不犯大错，生意根本就更加不用愁，吹也能吹半辈子。”
姜师傅争得原本就红的脸更加的满面红光，他激动的跟众人说了直话。
“但是我是要谢谢的不仅仅是这个，当年我刚入行的时候，就是个毛头小伙子，啥也不懂，跟在师傅背后切菜当伙计，有一次柳先生吃了我们做的席，专门跑来跟我说，他说：来师傅啊，我看得出，你将来在做菜上也是一把好角，就是有个事我跟你说啊，客人始终是衣食父母，要站在客人的角度多想想，像尝菜这种事情，别学你师傅那种旧习，以后你出师立了灶，要边上放个碗筷，舀到碗里再尝，客人看了觉得你讲究、干净。”
“柳先生是读书的斯文人，见过大世面，也吃过许多好东西，他一句话点醒了我之后啊，我还时常跟他面前请教，他也不嫌弃我，知道的也都愿意教我几句窍门，跟你们说句实话，就是海鲜席面我也做得，他在我心里也是我师傅，我怎么能跟他老人家的事情收钱呢。”
见到家务长拿着一沓钱还在那想劝，周围还挤着看热闹的人，姜师傅就有点急了，在那大喊：
“哑巴、哑巴，死哪去了，收东西了，听到没有，快收东西，要赶下一家了。”
这时候从大门口那边慢跑进来一个瘸子老头，衣衫褴褛，头发花白，踉踉跄跄的端着一个大碗，进来之后冲着钱师傅哇啊哇啊了两句，就再不理人，径直的走到单元门口，把碗轻轻放下摆好，又从身上掏摸出半截萝卜三根香，颤抖着把香点了插在萝卜上供好，然后开始嚎啕大哭。
那真的是哇啊，哇啊的嚎啕大哭啊，因为他是哑巴，大家不知道他在哭什么，只知道他真的哭得很伤心。
“哑巴是个老孤寡，又哑又瘸，也没有家人，就是靠着帮人在做酒的时候做点杂事出点力气维生。每次柳老师遇到他的时候，都会哇啊哇啊的陪他说会话，还会带他到店子里，请他吃上一碗牛肉面。”
“今天按老讲究是要供饭的，按新的规矩咱们就没兴这个了，就哑巴还记得……”
在场知情的人跟大家解释道，大家一阵唏嘘，等哑巴泪流满面的被大家拉了起来，被这个插曲一打岔，大家也没了心思争了。
多好的人啊，就这么没了。
就按各自的意思扯个平均，把事情了了吧，收拾心情各自散了吧，都是大人了，悲伤都是奢侈的事情了，当着大家的面再流泪伤心起来就没意思了。
柳志军愣在一边，眼泪又到了眼眶边上了，想哭却哭不出来，正难受着呢，打楼道里面下来个亲戚看到他，就告诉他，大姑在找他，柳志军就赶紧进去了。
上楼的时候看到，大碗里面汤冒着热气，码着几片好大的牛肉，上面还洒了葱花。
上楼的楼梯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四周寂静无声，一如往昔的平静。
家里就大伯和大姑两个人，桌上还供着爷爷的遗像，大伯在里屋，大姑在外面翻箱倒柜的在找着什么东西。
“大哥，妈妈的像呢？”
“看爸爸是不是收到书房的柜子里了。”
“书房我都翻遍了，没有。”
“那看在衣柜里吗？”
“也没有，老头子到底把妈妈的像给藏哪了啊！”
“我也不知道啊，妈妈走了以后爸爸一直收着的。”
“从来就没见他挂过。”
“这种事情我们怎么好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情况。”
“他什么时候管过我们，要是没有妈妈，就根本就没有这个家。”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啊！”
“不，我就要说，他从来都不挨家，也没管过我们，怎么就不能说了啊！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不见他，你生病发高烧妈妈冒着大雨淋得湿透了背着你去医院的时候不见他，长大懂事了结果跑出来个男人告诉我们这是爸爸。”
“你别说了，我找着了，爸爸给收到柜子顶上了。”
大伯从屋子捧着奶奶的像出来，看到柳志军站在门口没进来，就打了声招呼。
“志军来了啊，你先坐，等会有点事跟你说。”
“怎么这么多灰啊，先放着，我去拿条毛巾擦擦，爸爸做什么事情都喜欢藏着掖着。”大姑接过奶奶的像，小心地放在桌上。
“也不能这么说，他就是个孩子脾气。”
“哈，大哥你跟我说个实话，爸爸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个pi啊知道，那些人来的时候我都是懵的好吧，他们居然知道我，我对他们是一点都不知道啊。”大伯赶紧否认，生怕自己脱离了兄弟姊妹的队伍一样。
“何老说不定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这也难说，小时候哪记得那么多啊，来来往往的，搬家又搬了那么多次，颠沛流离的。”
“简直就是流离失所啊，跟着妈妈到处找工赚钱养家，妈妈一手拉着你，怀里还抱着我……”
“你不都是听我说的，那么小哪里还记得啊。”
“妈妈一定是知道的，一直都让着、宠着爸爸，惯着他的脾气，还老是叫爸爸大少爷长大少爷短的，大少爷，你放下，大少爷，让我来，嘻嘻，想起来也是，一定是有故事，可是妈妈从来也不说，就一直瞒着。”
“哎，应该是组织上有纪律吧，兵荒马乱里走过来的人，更注意这个，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可惜妈妈去世得早，她一走，爸爸就一下子老了。”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个阿姨……”
“咳咳，这个别说，这个就别说了，你不是说找志军有事吗？赶快跟他说啊。”
也是前面的事情的冲击刺激太大了，都冲晕了，没想到两位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人家居然在爷爷刚走不久就关起门来痛说家史，聊两位老人家的八卦，把柳志军都听得有点傻了，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大姑也觉得有孩子在说这些不好，和大伯聊这些也是对牛弹琴，不如找机会和妯娌们一起扯白话的好，便放下手上擦拭的相框，等柳志军走过来，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和蔼地说：
“军军，这次爷爷的丧事不凑巧，正赶上你妹妹在阿美利加留学的毕业式，你妈妈和曾叔叔在那边参加仪式，赶不回来，大学毕业也是你妹妹一辈子的大事，你妈妈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你妈妈都急哭了，他们这两天就回来了，这次你去沪海，要记得去看看妈妈啊，她还有事情要找你，你这么大的孩子了，别跟小时候一样怄气了，听姑姑的话，啊？！”
“大姑，我的新书最近要上架了，忙爷爷的事情，我都好几天没更新了，编辑一天三个电话在催，读者都快跑光了，我要回星城去搞创作，不然就算我违约，没时间去沪海，何况她找我能有什么事啊，下次有时间再说吧。”柳志军毫不情愿地推辞道。
“哈，你什么时候会在乎这个啊？写本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何况你以前跑出去旅游的时候不是吹，写网络小说不是拿个笔记本或者手机就到处都能写吗？多出去走走还能更有灵感。”
大伯一下子就揭穿了柳志军的托词，看样子家里一直在关注他创作情况的远远不止爷爷一个人。
“大伯！我不想去，你知道的，我看到她没话说，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来往了，何况她家里那些人一个个的，我真的不想去，别让我去了。”对着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大伯，柳志军只有软语相求了。
“什么她啊她的，那是你妈妈，要喊妈妈，别显得这么没教养。你们家的事情，那是有历史原因的，大人之间的矛盾，而且还有很多误会在里面，你小孩子不要管这些，血浓于水才是真的。”大伯先是轻声批评道，接着又说：
“而且这次要你去沪海，是有正事，家里面看你工作时间比较机动，所以特意安排你去做的。”
“什么正事啊？”柳志军好奇的问道，家里面能有什么正事安排他去沪海做啊。
“送信！”
“啊？送信？送什么信啊？还要亲自派人去送。”
“准确的说，是送一张明信片，是你爷爷放在睡的枕头下面的，被我们这些长辈清遗物的时候翻了出来。”
大姑这边接着说道，“本来吧，寄过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们都不知道你爷爷在外面以前还有什么朋友，是什么样的交情，爷爷过世了，需不需要通知对方一声，而且葬礼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也看见了，所以就更不好处理了。明信片上的内容也奇怪，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我们几个长辈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派人亲自送过去显得恭敬客气一些，对方要是问起家里的情况，也有个答话的人在面前，这样才不失礼节。”
“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等建义有时间安排建义去。”大伯故意激道。
“不，我愿意去，我签约的书站就在沪海，还有很多朋友在那边，我早就想去玩玩了。”柳志军赶紧说道。
“那你妈妈那边？”大姑一副不答应就要继续商量去不去的表情都快藏不住了。
“好了，好了，我也去好不好，快给我吧。”柳志军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所谓内容奇怪的明信片给提上来，几乎算是半步巅峰近乎渡劫了，什么条件都敢答应。
大伯转身进了屋里，拿了东西出来后递给柳志军一个空白的顺风快递封套。
柳志军结果封套，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明信片，拿起明信片仔细端详起来。
平淡无奇的一张明信片。
画面是湘省的一个叫莨山的风景区，云雾缭绕中几座山峰若隐若现犹如鲸鱼闹海一般。
翻过来一看，是寄到沪海市的。
正文上写着：
圣诞快乐！劳伦斯神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