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海大，居不易。

自从第一次在沪海住过窗子是画出来的令他叹为观止的房间后，柳志军现在住的酒店一晚上的房费几乎要花掉他一天的稿酬，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在沪海有房子的人了，达到了当地婚介市场入市的最基础条件，但房子是母亲和继父给的，家里为了给妹妹到国外留学读书已经花了不少钱，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还没想好这房子怎么处理。

忘了介绍了，柳志军同母异父的妹妹名字比较的特别，当她刚出生的时候，曾家有正宗的亲戚就在曾强面前流露出了一点重男轻女的意思，曾强是家里的独子，又是一个女儿，曾强当即就说自己有儿子，所以老二是个女儿，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正好是一个“好”字，他对自己的婚姻、家庭、生活、子女都非常满意，干脆也不和大家商量，直接就跑到派出所去登记的时候给女儿取名字叫做曾（真）满意，以示将柳志军视同己出的态度和决心。

当然，曾满意同学读书之后就对自己的名字非常的不满意，跟父母闹过几次，但都被曾强给镇压下去了，曾强同志非常满意曾满意这个名字，曾满意同学就只好继续叫曾满意了咯。

哎，情深都是债，这价值几百万的房本确实非常烫手，要还是不要，这是个问题，所以还是码字吧，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我爱码字，心情好好，我以码字为荣，码字使我快乐，我将不聊天，不玩游戏…”

柳志军哼着自编的RAP小调，翻开了房间里的自己背到沪海来的笔记本电脑。笔记本电脑是职业网络作家吃饭的家伙事，走到哪都要背到哪，一般都是以轻便为主，但是柳志军这一台就比较的重，是一般写书小伙伴的便携机子的两倍多，键盘灵不灵码字快不快没怎么比较过，但玩游戏的性能可以带着小伙伴们一起飞。

“哎呀，写到第多少章了来着，上一章的剧情都有点忘记了，大纲早就不知道歪到哪去了，不管了，现编吧。”

柳志军打开WPS就噼噼啪啪的打起小钱钱来了，他是属于靠吃天赋和脑洞的那种作者，喜欢海阔天空、胡思乱想，然后再从中梳理文字出来成文，所以他写的书情商高的叫跌宕起伏，低一点就只好叫乱七八糟了。

显然，任何对工作的懈怠和轻忽都会造成不良的后果，写了一会柳志军就开始卡文了，剧情已经推不下去了，这让他有点烦躁，一般需要玩玩游戏看看网文水水群来放松一下大脑，等着灵感洛神的再次垂怜像白莲花一般浮出水面向他微笑。

“Назаретыходилпоросеутромраним……”

柳志军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接通了电话，是黄思齐打过来的，正中柳志军的下怀，他也正准备打电话喊黄思齐一起联机玩一二或者三四把。

“嗨，小九，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你说。一定，来联机不？玩两把。”

“不玩，戒了，游戏有什么好玩的。我是说，我有一个很惊人的发现。”

“你这个叛徒，你不玩游戏难道是有女朋友了？你听我说，女人只会影响我们拔剑，不，码字的速度。你说吧，发现了什么？飞碟吗？”

“不是，你是在电脑前面吗？”

“在啊，我正码字呢。”

“那你还说玩什么游戏，你赶快查一下网上关于J先生葬礼的报道，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他不是去世有一阵子了么，大家还都在朋友圈里悼念过的，说什么大侠归去，巨星陨落；笑傲江湖，举世无双；江湖，从未走远，出了很多精彩的文案，一下子冒出很多从小看他书长大的人来了。你不是写谍战的么，怎么关心起武侠来了，我可提醒你啊，写武侠，死路一条。”

柳志军一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一边把游戏的界面最小化，然后上网搜了起来，“J先生葬礼”的关键字一输，跑出来好多报道，点开排第一的那个报道，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就提到了什么商界名流、哪些娱乐明星参加。

他正准备问黄思齐在开什么玩笑，突然瞟到网页上居然还有个震惊体的标题《…作家最高规格葬礼》，心里一边诧异小编怎么什么题目都敢起一边点开了网页，前面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千篇一律的报道，拖到后面也没看到特别的什么，剧照和人物的历史评价而已。

“哎哟，我X”柳志军突然忍不住都喊了出来，好像像是胸口被重物锤了一下，他猛的一个激灵，鼠标都吓掉了，这篇文章中间小编放了追悼仪式上的三张照片，内容是领导人和各部门送的花圈、挽联，阵容真的真的非常的令人震惊。

标题确实没有起错，规格非常非常的高。虽然不是天花板，但是离天花板已经非常的接近了。

“看到了吧？”黄思齐问道。

“嗯，确实很隆重，但是，应该，也许，我觉得…”柳志军吞着口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有一种惊人的预感，他似乎已经猜到了黄思齐的猜测，一个近乎荒谬的大胆猜测。

“不要你觉得，也不是我觉得，我以前看到这篇报道的时候，当时就觉得很讶异，但也没往心里面去仔细考虑，就是留了这么一个疑虑在心底，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哪里有内情，因为似乎不太解释得通。”

“所以？”

“所以我参加了你爷爷的葬礼以后，见识到那种场面之后，你知道吗，那种终身难忘的经历和震撼，我今天突然有那种悬念豁然开朗、恍然大悟的感觉，然后一下子就想通了，你知道吗，生前无名，死后哀荣.......”

“你不要说了，你们这些写军事谍战的军宅，总是喜欢在网上津津乐道什么天下无人不通共的通俗段子，什么一曲忠诚的赞歌的接头暗号，什么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的历史故事，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啊，谁还会在乎这些啊？”

柳志军有点受上午母亲哭泣场景的影响了，英雄难当，英雄的家属更不好当啊，何况是被瞒得死死的亲属，生前一无所知，要等逝世后才知道部分的真相。自己爷爷背后的故事，作为最亲的孙子却一点都不知道，柳志军不由地萌生出了一点怨气，他不敢怪爷爷，只能怪自己。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睹物思人，丧失至亲的刻骨悲痛又涌上了心头。

“怎么没人在乎啊？你在乎，我在乎，那么多出席老爷子葬礼的父老乡亲们在乎啊，你也说了很多次，很多人和你们家非亲非故，都来送别，为什么？因为老爷子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大家敬仰英雄，崇拜英雄，感激英雄，怎么会没人在乎呢。”

“你这个逻辑不通，以J先生的文学成就和在当地的声望以及对回归的贡献，规格高一点应该也可以是正常的。”柳志军争辩了起来。

“怎么不通了啊，他出身名门，才华横溢，思想进步，本来就是已经被国家重点培养了的，那可以说是当时最好的工作岗位之一了，结果他就不明原因的放弃了，出去了，在那边重新开始，为什么啊？当然，他非常有能力，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文学天赋，创造了一番文学伟业，你想想。他的笔下侠之大者的思想深度和思维方式，是契合历史唯物主义的，他的书是国门刚打开时最早就被引进来正式出版的，他常年流露出的对家乡的感情，他晚年回来受到的礼遇，他人生前后态度鲜明的对比，这些都可以作为佐证的，他的表现不是常人揣测的那样变幻不定，而是一以贯之的。”黄思齐一旦思维打开之后，看问题的格局一下子高了，目光一下子就敏锐了，顿时就滔滔不绝越说越来劲了，好像什么都可以拿来做证据了一样。

“那他做了什么工作啊？”柳志军弱弱的问道，却把黄思齐的话一下子就堵了回去，黄思齐顿了顿，整理一下思路换个角度又来了。

“那我怎么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去打听。但是小九，世界上没有天生的爱国者，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爱这个国家，拥护我们的啊，什么血统论都是唯心的，都需要去为之奋斗的，奋斗者最光荣，一定有这样的一群人为此在默默地为此在奉献和付出，才能把我们的心，我们的血脉紧紧的连在一起的啊。就说我们能听到看到的吧，《我的中国心》、《霍元甲》、《陈真》这些，甚至《光辉岁月》、《长城》这些，很多作品的精神内核都是辩证的、唯物的、科学的、历史的，是和我们一脉相承的。”

“那他还和那个家伙是最好的朋友！”柳志军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了，用上了人以群分、近墨者黑的理由。没想到黄思齐一下子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脑洞大开，什么都可以扯上一番大道理了。

“你启发了我，小九，真的！你看那个N先生，会不会是更加隐蔽的深海，他过去得也很蹊跷，那段经历也有很多的巧合，我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魔怔了吧你，N是著名的反对我们的人，骂得可凶了。”柳志军感觉自己终于占到了言语上的优势。

“这有什么奇怪的，要打入敌营的话，当然要说敌人的话了，可是N太优秀了，说不定他和上级见面的时候也会这样说：明明说好三年的，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我都当上他们的导师，转眼就是一生了，这任务怎么都没有一个期限啊。而且N的书好像也引进来正式出版发行了的，我估计是不是为了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便利，毕竟稿费那也是一大笔钱啊。”黄思齐彻底地讲嗨了。

“你疯了你，你这样说话发到网上会被人喷死的，脑洞好歹也要有个边际吧，你这个扯得没边了你。”柳志军都无语了，他觉得黄思齐是不是已经喝醉在说胡话了，N的案都敢翻。

“我当然没有那么傻了，我这些都只是大胆的猜测，也没有什么任何证据，只是和你说说而已，我怎么可能把它写到书里面去呢，哈哈哈哈。”黄思齐轻松地打起了哈哈，爽朗的笑了起来，想起如果有人敢这么写会怎么样的被网上骂成狗头，然后还踩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个人也可以部分认同你关于J先生的观点，如果，我是说万一是真的话，那为什么不继续隐瞒下去呢？”这样的疑惑柳志军其实在心中藏了好多天了，终于在这一下子跟朋友问出了口。

“我有一个朋友是这样说的啊，他说，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但是他们会假装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人不会知道，你就是大声的告诉他，他还是不知道。而且他还说，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其实我们这边真的是最讲究人情味的这样一个团体。”

“你的朋友可真多啊，还会跟你说这么多让人不明觉厉的东西！”柳志军虽然听不太懂，但也觉得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小九，英雄的荣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你知道吗，参加了你爷爷老人家的葬礼，对我的人生来说就像接受了一次洗礼一样，你知道我是写谍战的，我经历了这一次之后，我真的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作品，我觉得自己真的写得不好，但凡能写出一半，不三分之一我当时的那种感觉，像全身都被电击了一样，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相信如果能把这种感觉通过文字传导给读者，一定会让我的创作向前迈上一大步的，我的新书扑了，你知道的，我现在是不断的重复老套路，写不出新东西出来了。”

“一定，麻烦你别晒了，首订2千就喊扑街，你是不是不让大家活了，你上本书版权卖了几百万，大神巅峰，半步白金了都，扑，扑，扑你个头啊。”

“不是，小九，这本书我还是会好好写完，但是我觉得自己遇到了瓶颈，我是主要是写民国谍战的，笔下的主人公他们为什么走上这条路，为什么会如此的坚贞不屈、舍生忘死，他们的理想信念从哪里来，初心是什么，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写明白，就像我刚才说的，没有天生的爱国者，也没有天生的革命者，不能用今天的时代条件、发展水平、认识水平去衡量和要求前人，那么怎么写出更鲜活更让读者满意的作品出来呢。”

“你说的这些我也不知道，写东西是很个人的事情，别人也很难帮上忙，我只觉得吧，从作为你的读者来说，高大全，伟光正的叙事方式和人物剧情肯定是有问题的，因为到最后编不下去，整个故事就崩了，即使用穿越、重生、异能这样的设定去让读者代入，因为知道一定会成功，所以要站在胜利者一边，其实还是很苍白的。你刚才说没有天生的革命者，那我引申你的观点就是，也没有不犯错误的革命者，事物的发展是，螺旋式上升和波浪式前进的。鲁迅先生说过：战士死了的时候，苍蝇所首先发见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嘬，营营地叫，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人物应该是复杂的，像钟表一样精准，像机器一样工作，这既不科学也不唯物。”

“小九，想象一下如果能有条件更加了解以前那个大时代，真实地了解以前的那些英雄和先烈们的事迹，会是什么样子？”

“按照我们网文的套路，你这是给自己立FLAG了，今晚上你的电脑界面上就会出现两行字：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想真正的……活着吗？”

黄思齐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他笑着说，“如果是肉穿的话，那我可能一天都活不下去了，哈哈哈哈！”

柳志军也确实觉得这样有些残酷，黄思齐这个死胖子人其实蛮好的，他会给到沪海来玩的朋友安排好住宿的地方，请客吃饭，陪人游玩，甚至还会早早的在房间里准备好矿泉水、快乐水、水果和烟等一应提高生活质量的用品。

“那要看你是穿到什么地方了，再烂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要好，你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傻儿子，一时半会不一定有危险，关键就是要怎么解决钱和身份的问题。”

“嗯嗯，第一步非常关键，活不下去就万事皆休了，要不我先回老家翻下族谱，编一段说词出来，不过族谱也不可靠，还要结合地方志…”

巴拉巴拉，两个网文作者聊天聊着聊着总会偏到创作上去的，所以作者们聚会的时候，他们说是在聊大纲，有可能是真的，并不是在一起会所，而且在会所里也是可以聊大纲的。

直到电话打得手机发烫，两个大男人一顿乱聊聊了近半个小时，终于在约好第二天吃饭的情况下挂了。

柳志军放下电话，移动鼠标，手提电脑的屏幕亮了，J先生青年时世家公子容貌的大幅肖像相片映入眼帘，让他不由地联想到，家里几乎没有爷爷的照片，不知道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怎么样子的，是不是也是这样金质玉相、风度翩翩。

他掩下了电脑的屏幕，无心游戏，缓缓地走到窗边看着街景，细雨早已停下，阳光洒在了街上，梧桐树阴阴，有一位母亲牵着孩子的手慢慢地走过人行横道。

他有翻出了好多好多年前的回忆，也是这样阳光明媚的秋天，光线透过窗户照在了书桌上，远处幽幽地传来了桂花的阵阵馨香，爷爷在桌边辅导自己背诵经典古文，他缓缓地念道：

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微斯人，吾谁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