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三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厚厚的雪积压在枝丫上,几只家燕飞过,簌簌的落了满地。
北国的朝堂内,同样气氛冰冷到极点。只因今日早朝,御史台上奏弹劾蒙州盐运使贪污赃款百万贯一事,陛下大怒,砸了砚台,还放话即刻将人押解回京。
台下两个重臣眼神略一交换,心知肚明:得了!未来太子妃的娘家遭殃,这朝堂的风云又要变上一变了。
一时间,宫中府中人人自危,世家夫人急不可耐的与林陵这位平王妃撇清关系。
当然,眼下这消息还落不到平王府里。
平王府内人声鼎沸,正堂上的长明灯已经点了三天三夜,侧妃终于把孩子给生出来了。
下人们端着一盆接着一盆的水里外进出,林陵找机会瞥了一眼,那血水颜色浅淡的不像话,明明是顺产却要买通产婆搞这样浪费资源的事情,也就李聘婷做的出来。
林陵摇了摇头,此刻的她梳着出嫁时的妇人发髻,并未簪钗。
她抬头看了看那盏长明灯,讽刺一笑,明明是正妃生子才有的特权,如今李聘婷先占上了。
林陵素衣站在院落的一脚无人注意,秉持着大家闺秀的教养和正妃的体面,她从侧门进入了内室,总归要来贺喜。
“聘婷,这孩子抱着好软,我会不会伤到他?”
平王开口,声音透着谨慎,俊美男子在纱帐后来回踱步,若隐若现的影子抱着襁褓,温声细语的和李聘婷调笑。
“奴婢们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恭贺主子弄璋之喜!”
“说得好,赏!”
平王大手一挥,见产婆们如此识时务,一口气赏了半年的俸禄。
产婆们大喜过望,正要鱼贯而出,撩开帷幕的瞬间,笑容定格在脸上,在对侧正牌王妃面前夸侧妃,岂不是大不敬的罪名?
好在林陵不计较,侧身让他们出去了。
李聘婷也看到了林陵,静默几秒后身体康健的她,见平王的目光还留恋在林陵身上,便无病呻吟起。
“平郎,我这是怎么了,突然肚子好疼,我是不是不能陪着您,陪着咱们孩子长大了!”
“怎么会,你哪里疼。”平王果然被吸引回去,揉了揉侧妃的脑袋,“我的聘婷这么善良,一定能够长命百岁,我说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若不在了,本王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弱水三千这样肉麻的话都说的出来,林陵太阳穴跳了跳,祝福他们永浴爱河的路上不要淹死!
她不想看这对狗男女演虐恋情深,向后挪了下脚步。
平王偷瞄她的动作没有掩盖好,霎时两人四目相对,说句实话,林陵那一刻毫无触动是假的。
她胎穿林家大小姐,十五岁嫁给平王,携手三载春秋,终究有些感情在。
但是要说有多爱?抱歉,林陵嫁过来之前,平王就有好几房侍妾了,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女性还无法接受这种“爱”。
现在小三公然耀武扬威,自己最后一丝脸面也不在了,她剩下的那点感情早已磨灭,留下的只有恶心。
“既然见妹妹安然无恙,本宫悬挂的心也就放了,在外面守了一刻钟,实在是乏,妾身便不陪着了”
林陵略微俯身,又道:“哦,对了,妹妹产后正是需要人陪着的时候,不然容易心情不好,妾身恳求王爷留在侧妃身边,千万不要离开!”
林陵最后几个字咬的很重,真情实感的希望平王不要来烦她。
可是到了平王这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看着自己发妻隐忍又深沉的表达爱,他三步并作两步就想阻拦。
塌上的聘婷侧妃面色一沉,竟一把抓住平王,放声大哭。
“平郎,我好难受,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怎么突然间不哭了呢?”
被掣肘的平王眼睁睁看着林陵离开,嘴角一抽便道,“聘婷,孩子已经被乳母抱下去了。”
“哦,那我的心怎么这么难受,你听听……”
呕呕呕!
接下来的话听不得,林陵趁着视线死角,一路小跑离开是非之地。
“小姐,王爷没跟出来?咱们就这样走了,那以后侧妃的气焰不知道要多嚣张!”
林陵出了碧桃园,一直服侍她的春樱迎上来,见她后面无人,为林陵打抱不平。
春樱和林陵自小一起长大,更亲近些。
“不过,我总觉得小姐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春樱见林陵不说话,以为是她伤心极了,想起在蒙州求学的那三年,缓缓道,“小姐自小就喜欢闲云野鹤,这种深宅大院是把您困住了,想当年咱们在仙师那里修行,下山周游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若是在外面,李聘婷这种矫情的人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
“呵……”林陵听春樱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小姐小姐,你终于笑了啊!”
“你呀。”
林陵不欲分辨,用食指轻推了一下春樱的额头,转眼她们已经走到了云归园,婆子们越发惫懒了,连小径都不曾清扫。
林陵并不在意,踩着积雪回到内室,心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春樱,你提起以前,是还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吗?”
“嗯?”正在折披风的春樱被问的一头雾水。
林陵又道:“他当年找父亲的时候,说着此生非我不娶,可是三年以来,他的诺言有哪一样兑现了?”
她陷入长久的回忆里,这个人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可是小姐,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不是你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平王,平王他是个渣男!”
春樱跪坐在林陵的对面,握着小姐的手不让她多想,曾经听小姐提过的“渣男”一词也脱口而出。
“哈哈哈,说的好,他就是渣男。”
林陵在这世界前期还不太适应时,总能冒出一两句现代话来,如今她不记得了,还要劳烦春樱开导。
“春樱,你说的对,他就是渣男,渣男不配拥有爱情!”
铜镜里脆弱的容颜时刻提醒着林陵的可笑,她到底当年为什么要在明知道平王是个风流浪子时答应对方的求娶来着?
哦,对。
因为她一辈子过的太顺了,三岁吟诗,五岁作画,十岁那年拜入仙师道人门下,成为蒙州第一毒医,十五嫁入平王府邸,执掌中馈,好不风光。
她妄想自己能让平王为她遣散“后宫”,为她浪子回头,焉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每一本虐恋小说能一笔带过的配角,在这里都是活生生的人,刚来那几个月,小妾把后宅闹得鸡飞狗跳,林陵为了和他们斗法,时刻紧绷着,她太累了。
想罢,她揉了揉太阳穴,叫道:“春樱,去拿纸笔来。”
眼下还不是说累的时候。
笔锋簌簌在宣纸上起草,一封问候的信件雏形已现,林陵一边写信一边和春樱说着。
“不提平王了,早些日子,母亲给我传信,说这次的任命有些古怪,让我多留意京城的变故,如今他们已经过了约定的日子,还没有信传来。”
林陵拿出竹筒系信,眼神往前一探,坚定道:“我怀疑出事了。”
“出事,能出什么事!”
春樱大惊,以她的视角来说,林父的官职是非常大的,林家可以为所有人挡风遮雨。
林陵见她这样激动也不好全说,只能摇头。
“不知道,现在我身处内宅什么都办不成,有件事我要拜托你去做,相信我,这件事成了,我们便能换一种活法。”
林陵将信塞到春樱手里,满脸严肃。
“换什么活法?”
压抑着怒气的男声传来,刚才还和侧妃卿卿我我的平王转眼出现在林陵眼前。
“本王的王妃好生厉害,想换什么活法,是后宅待腻了吗?”
“妾身没有,王爷听错了。”
林陵垂首,试图掩盖慌乱。
平王的小厮只接受一个眼神便上前夺过春樱手中的信。
“听错?林陵,你把我当成傻子吗?”平王见林陵态度散漫,连自称都不用了,语气粘上一丝嘲讽,急不可耐的拆开信,试图找出证据来。
“怎么会是问候信,是不是藏头或者藏尾?”
信件中结党营私的罪名并没有落实,只是普通的写给仙师的问候信。
“如您所见,就是一些妇人家的体己话。”
林陵笑着折叠纸张,将其靠近蜡烛。
“既然王爷不信,我不写了,烧了便是。”
火光霎时间将信吞没,有一瞬间,平王觉得吞没的还有林陵,他觉得,他们的距离变远了。
平王一时语塞,但很快又恢复趾高气扬,“本王让你碰信了吗,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另有玄机,你就敢销毁证据!林陵,今早朝中传来消息,你的父亲因为贪赃枉法,已经被下狱收押,正在回京的路上,你现在是罪臣之女,认清自己的身份,本王随时可以给你扣一个罪名!”
“你说什么,父亲他怎么了!”
林陵无心听平王怎么挤兑自己,对父亲的境况担心的不得了。
“林陵,现在你知道怕了,平时不是总对本王冷言冷语吗,怎么不接着装了?”
平王见她冷静皲裂露出慌张,终于不似往常孤高,便抓着她的手腕一扯,试图看清她变化的神情。
这个女人美好又独立,从来不会像李聘婷那样温柔知意讨好自己,正因如此,才更可恶!
“我不相信!”
林陵没有让他得逞,一字一句,挣脱开平王。
“信不信由你,最近是多事之秋。”
平王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林陵,有些不忍。
“本王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必须老实呆着。太子妃的册封大典以前,都不要出门了。”
说罢,他宽大的袖口一甩,左右侍从识趣的把门关死。
现在云归园彻底安静了,消融的冰的声音都能入耳。
春樱一天中经历两回羞辱之事,再也忍不住哭起来。
“都怪我,小姐,你快从地上起来,咱们现在被禁足了,怎么办啊?”
“别哭了。”
林陵拿起手帕擦拭春樱的眼泪,抬头间,刚才的慌张如今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还有一丝得意。
“猎物正踩着套呢,我们应该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