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年追上凌霜的时候，剑灵正打量那黑红色的藤蔓。
察觉到有人来，凌霜头也不回地说：“黎夜向来不爱出门，近几年却屡次出去，赚来的灵石全送进你口袋里，以至于数月买冰蚕丝都不得不跟师兄借灵石。”
盛雪年屹然不动：“身为元婴期修士，又在上清宗这等大宗里做峰主，会穷？”
凌霜心平气和地问：“他给你的灵石比寻常元婴修士的开销都多，你储物袋里还剩多少？”
盛雪年略一回想，愣住了。
剑修跟吃灵石差不多，受伤了要买丹药，磨练要用天材地宝，伤了经脉也得有好东西蕴养，更不用说那些清心阵、迷心阵和聚灵阵。
到底是面皮薄的少年，有些赧然。
见尊者落下风，易风流插嘴：“雪年小友虽用掉不少灵石，但……”
盛雪年不承情，横眼扫过去一眼叫这人停住，才冷笑问凌霜：“你以为他给我花钱安了什么好心么？”
凌霜扭头看他，像是在看一只不知感恩的狼崽子。
“黎夜说你是受过大苦的崽崽，自个儿不知道疼，所以他得多宠着点，得富养，让你知道什么是甜，让你不再彷徨无措。”
盛雪年再也忍不住，心底酸涩发疼，扬声质问起来：“却也是他，给我下了……”
“此事容后再议，”凌霜说：“他就要死了。”
像是怒火被一盆冰水浇灭，盛雪年如置冰窟，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凌霜重复：“他就要死了。”
凌霜视线落在藤蔓上，像是要透过那湿润的表皮看到内里肆虐的幽火，看到被藤蔓桎梏住的顾时黎。
“若没猜错，这抹极寒幽火已生出神识，能施炼心幻境，渡过去大有裨益，渡不过便……”
便什么？？？
盛雪年心中抽痛，立刻想问，转念又想，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比我修为高，我担心他干什么？
便嘲讽道：“传闻中纯挚冰心的黎夜真人，会渡不过炼心幻境？”
他说着，眼睛刻意不看凌霜，也不看那藤蔓，像是一点都不在乎顾时黎，耳朵却仔细听着凌霜的回答。
“原本是可以的。”凌霜说：“偏偏黎夜招惹了堕魂藤，此藤擅长拉人入淫欲幻境，两厢结合……黎夜最厌恶这种事，堕魂藤算是他的心魔。”
想到堕魔藤的习性，盛雪年胸口立刻泛起恶心，心想顾时黎跟这东西算得上般配，但听到最后，他却猛地朝凌霜看了过去。
“堕魂藤？他的心魔？”
盛雪年胸口发疼发闷，有一股冲动让他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顾时黎跟这鬼东西有什么关系？”他说着看向藤蔓，声音蓦然一滞，质问凌霜：“你不快救他？”
凌霜道：“灵剑既契约不了堕魂藤，也契约不了幽火。”
易风流再次试图插嘴，笑道：“易某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闻名天下的黎夜真人竟是个……”
“闭嘴！”盛雪年怒目而视。
易风流沉默，不知道自己该保自己的人设，还是该恭敬自罚。
似乎魔尊大人一直在让他闭嘴。
在合欢宗中极为受欢迎的风流真君着实受伤，怀疑自己的魅力下降，变得讨人嫌了。
盛雪年可没心情关注别人的想法，他眼睛直勾勾盯着藤蔓，像是要透过藤蔓看到让他极度厌恶的那个人。
顾时黎这样的伪君子死不足惜，说什么堕魂藤是心魔，恐怕是他主动招惹人家吧，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但他还没有向顾时黎收回折辱他的代价。
凭什么顾时黎走得那么轻巧，能转眼把他抛之脑后？
他上前一步，说：“就当是报答他带我带修真界。”
不等凌霜作出什么表示，他掌心便按在那堕魂藤之上，幽火蔓延开来，冲击向他的神魂。
少年站立不动，神色恍惚了起来。
易风流来不及拦他，也不敢拦，眉头一皱想将尊者护在身后。
凌霜且脚下一动，牢牢挡在他面前。
“我上清宗的事，容不得合欢宗的插手……趁此机会，咱们不如先聊一聊，你为何如此青睐我这小师侄？”
……
幽静长巷之中。
顾时黎看着怀里脏兮兮的孩子，很愁。
事情是这样的，他是一名少侠，有双重人格那种，另一重人格是个恶胚。
这孩子叫盛雪年，半年前更死了唯一的亲爹。
他杀的？
半年后故地重游，他才发现这孩子，原本金童般可爱的七八岁小孩儿现在骨瘦如柴，正被一群小乞丐欺负。
一开始他没认出盛雪年。
但小乞丐们边打边说：你以为你还是盛家的少爷吗？连顿饭都不会要，真是废物！
那一瞬间，他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
怎么办呢……
他走神想着，没发现怀里小童的眼睫颤了颤。
盛雪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温暖过，好闻的馨香钻进他鼻子里，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父亲温柔地抱着他，教他读书写字。
但父亲已经去世，因半年前引狼入室。
他舍不得睁眼，缓缓流下眼泪，却忍不住抽泣的声音。
“爹……爹爹……”
小童声音不大，像是怕会惊扰到水，更叫人觉得凄惨。
顾时黎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抿了抿唇，缓缓开口：“是我，顾时黎。”
盛雪年浑身一颤。
顾时黎的心肝也随之一颤。
盛雪年知不知道他爹是我杀的？他会说什么？
顾时黎心想，如果他知道真相，我就随他处置，如果不知道，我就先等他长大。
盛雪年却抬头看向他，眼圈通红，不可置信地问：“阿黎哥哥？”
顾时黎抿着唇，轻轻点头。
盛雪年眼红的更厉害，大力攥着他的衣领：“阿黎哥哥，阿黎哥哥，年年找你找得好苦，年年还以为……你也出事了。”
小童说罢强忍住眼泪，直勾勾盯着顾时黎。
“阿黎哥哥不会丢下年年对不对？”
顾时黎避开他的视线，狼狈道：“我认识一对夫妇，他们为人正直良善……”
他不敢亲自养这个孩子，怕自己再犯病，也怕这孩子有一天知道真相会接受不了。
他将盛雪年抱进怀里：“想哭就哭吧。”
盛雪年狠狠咬住牙，一声不吭，忍住几乎要从喉咙里迸出的痛哭和质问。
他不要去别人家，他偏要跟着顾时黎。
他要让顾时黎养着他，照顾他，教他武功。
然后，再亲手杀掉顾时黎！
父亲轻信于人惹来杀身之祸，始作俑者也该尝到同样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