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看到盛雪年,顾时黎就开始心疼,等进澡堂脱下衣服,他更是心如刀割。
小家伙不止骨瘦如柴,身上还交错着不少新伤旧疤,有些像是磕到碰到,有些则明显是鞭子抽出来的。
他轻柔地给盛雪年擦洗,不敢出声。
他怕一出声自己就会哽咽。
人怎么能坏到这种程度 ,最坏的那个人怎么偏偏是他自己?
早知如此,在发现自己有那么丑陋的一面时,就应该直截了当原地自杀,省得害人家变成孤儿。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盛雪年就跟在顾时黎身边。
也曾往亲友那里送,也曾找到好人家,也曾有达官贵人想收养盛雪年,但小孩儿像是认准了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回来。
这日,当顾时黎看着马车在身边停下,就已经有了预感。
果然,管家从车上下来,将孩子送到他怀里。
“唉,”老管家叹气,“老爷说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可惜跟他没有爷孙缘分。”
盛雪年大概是哭累了,睡得正熟,一双紧闭的眼睛肿成了桃子,梦里都时不时抽泣几声,喃喃喊哥哥。
老管家显然很喜欢他,恋恋不舍的看了好几眼才离开。
“你怎么就不肯走呢……”顾时黎喃喃。
他打心眼里不想让盛雪年跟着他,一来他是个混江湖的,二来身上又算是有个定时炸弹,万一另一半自己出来,这孩子岂不是危险了?
他收起心软,厉声把孩子喊醒:“盛雪年?!”
盛雪年打了个激灵。
看孩子睁眼,顾时黎立刻把他放下,眉头紧拧着呵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人厌,能不能不要整天跟着我?”
小孩儿这段时间算是被养出了些肉,显得可爱又脆弱,伸手去扯他的衣角,带着哭腔喊:“阿黎哥哥……”
他说:“我只有阿黎哥哥了。”
顾时黎硬起心肠挥开他的手:“你有柔娘姨姨,有梁哥梁婶儿,夜叔叔,有陶平爷爷,他们都很乐意收养你,天天缠着我做什么?”
盛雪年哽咽:“但他们都不是爹爹带我认识的。”
半年前顾时黎跟盛雪年的父亲做交朋友,温文尔雅的青年十分喜欢顾时黎这天资聪颖的少年,请他来家里小住几天,却不承想自己请回家的是灭门之祸。
那时青年抱着年幼的儿子,说这位哥哥极为聪慧,能出口成章,年年跟着学,成成如里阿黎哥哥一般的少年郎。
顾时黎从回忆里抽身而出,越发不敢收养盛雪年。
他咬了咬牙,脸色更冷:“我还有一个朋友,他或许会想养你,这次你不许再乱跑,否则我就再也不来见你!”
盛雪年咬着唇,没吭声。
几日后,山林之下,小童的身影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山脚下。
中年男人表情无奈:“他实在哭的厉害,又过于聪明,差点用迷魂药把我弄倒,这半个月里,这是什么招都想了,我留不住他。”
他顾时黎嘱咐的,说顾时黎去了深山寻宝,半年内都不会回来,小雪年仍不肯放弃,还是追了过来。
这人劝道:“不如你还是收下他吧,就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顾时黎深深叹口气。
他到底舍不得盛雪年出事,悄然跟在盛雪年身后,一路上无论是无论是豺狼虎豹还是毒蛇野猪,都提前被他驱赶了个一干二净。
可纵使如此,在深山行走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艰难了。
石头磨破了他的脚,顾时黎在地上看到斑斑血迹。
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顾时黎在夜里心疼地一寸寸抚摸过去。
蚊虫叮咬出一身红包,饥饿让小孩刚刚养出来的肉短短几天就消了下去,第七天的时候,他更是发起了高烧。
顾时黎眼睁睁看着他倒下,终于再也无法瞻前顾后的拒绝盛雪年。
无论如何,这孩子他养了!
另一重人格很少出现,只要没出现什么特殊情况,应该不会受到刺激吧?
眼睁睁看着盛雪年糟践自己的身体,他怕另一个自己会冒出来,把盛雪年物理意义上解决掉。
咦……顾时黎晃了晃脑袋,物理意义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多想,朝小孩儿飞奔而去。
盛雪年听着耳边声响,悄悄勾了勾唇角。
……
十年后。
十八岁的盛雪年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模样清俊过人,挥剑时神色认真到狠戾的程度,收剑后却显然极为乖巧。
他望向对面那人,苦恼道:“我总是比哥哥还差那么一点。”
顾时黎轻笑:“毕竟我年纪也比你大了那么一点。”
男人如今二十来岁,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身资颀长面容俊朗,微微一笑便温柔得令人心动。
盛雪年恍了下神,想起很久之前父亲抱着他,喊他雪年。
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也是这般模样吧?
不,父亲一定比这人更好!
念及旧事,盛雪年心情晦暗,忽然道:“但我也比哥哥少练了几年,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哥哥会被我打败。”
顾时黎笑容更盛:“要真有这么一天,我任你处置。”
盛雪年挑眉:“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盛雪年眼神幽寒起来。
倘若顾时黎知道他武功已经比他高了,还敢不敢说这句话?
练剑练出了一身的热汗,顾时黎主动道:“我去瀑布那边洗洗,你去不去?”
飞流瀑布之下,水流激出千层浪。
顾时黎嫌吵,在瀑布远处没过小腿的溪流那里停下,冲盛雪年招手:“年年,帮我擦擦。”
这十年他是既当爹又当妈,连盛雪年十四五岁时的性教育,都是他硬着头皮画科普连环画,因此在这孩子面前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赤身裸体的羞涩感。
盛雪年却很不习惯的扭过了头,犹豫起来。
这会儿瀑布声响颇大,顾时黎又将后背交付给他,正是让仇家感受背刺滋味的时候。
但就这般赤裸着死去,叫别人看到得成什么样子?
怕不是会怀疑,他对顾时黎有什么非分之想!
顾时黎又唤了一声:“年年?”
盛雪年从沉思中惊醒,鞋袜都没脱就下到水里,攥着剑柄靠近这辈子最大的仇人。
仇人乌发披散在雪白的脊背上,水流顺着发丝向下,蜿蜒流入股沟,一些太长的发丝粘在那挺翘的臀部,再往下是笔直修长的大腿。
盛雪年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斩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