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棺那日是个晴天，秋高气爽。
宁绾跪在坟前，白色的纸钱烧着，风卷走些许残灰，也把宁绾散乱下来的发丝温柔吹着。
漆黑的眼珠浸在泪水中，眼眶红肿，宁绾面色苍白，唇如浸泡揉过的失色花瓣，整个人仿佛风中弱柳，脆弱易折。
不远处，是同样跪着的宁见远。脊背挺直，宁见远目光发直地看着眼前新鲜的土包，其上矗立的墓碑——亡妻宁沈氏之墓。
沈老夫人哭得昏了过去，已经被国公夫人和二夫人送了回去，沈国公安排其余人回去，沈肖守在一旁，有些担心宁绾和姑父的状态。
亲友宾客渐渐离去，剩下的事情还需处理，沈国公随着离开，便只剩下跪在地上的两人和沈肖三人。
不多久，林中细雨落下，淋湿新土。雨线渐渐密了，裹着坟前两人，像是温柔的触摸，带着凉意。
沈肖借着雨，忍着的眼泪不自觉流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更是不忍，去拉被雨淋得更小的宁绾。
跪了几日，宁绾的腿早就肿了。被沈肖一拉，疼得闷哼一声。被沈肖拉着，宁绾咬牙慢慢站起身，细雨混着冷汗泪水一起滑下脸颊。
太疼了，宁绾几乎是挂在沈肖身上，疼痛伴着难过，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嘶哑凄厉，难听极了，却像要把人的心也撕碎。
沈肖咬牙把人拦腰抱起，嘴唇抖了抖，立誓道，“绾绾，杀害姑母的仇人，我一定会找到。”
“你放心，我一定找到。”
风忽然大了，宁绾抖着身子缩进沈肖怀里，痛哭不止，扯着嗓子哀嚎，几欲气绝。
沈肖被哭得心乱，又恨又悲，抬手点住宁绾的睡穴，把人送回马车，这才一拳捶在车辕。
雨幕里，沈肖看着狼狈淋着的姑父，撑了把伞过去，平静了些，声音尽量平稳，“该回去了。”
“绾绾还在等你。”
跪着的人身子滞了滞，胡乱擦了脸上的雨和泪，摇晃着站起身。跪得久了，好半晌才站直身体。
虽然尽力维持平日身姿，沈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姑父身上被抽走了。那双眼里，一片静寂，只有绾绾才能燃起一丝光亮。
“绾绾麻烦你了，肖儿。”那声音也被雨水淋得发沉。
“姑父太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
“嗯，该走了。”
宁见远再次回头望着雨中的坟堆，面容平和，浅浅带了笑意。
“岁华，等我。”
沈肖在某一刻，感觉脊髓身处渗出寒意。那是命运的捉弄，凡人必然遭受的生离死别。
这一淋，宁绾真的病了。
连着两日，宁绾高烧不退，滴水不进，更不要说喂食了，身形显而易见地瘦了下去。
长发披散，更显得那张脸小。
沈老夫人担心得住到宁绾隔壁，把给宁绾诊治的大夫骂了个狗血淋头。气得狠了，被沈国公夫人和二夫人劝着守在宁绾身边，看着宁绾惨淡脸色，心疼得泪流不止，嘴里不住喃喃。
“我的乖乖绾绾，我的乖乖绾绾。岁华啊，我知你不舍绾绾，但她还小，还要陪着竹之，还要陪着你老娘，你让她赶紧回来吧，啊……”
沈国公夫人和二夫人不想沈老夫人待在宁绾身边难过，听着这话，更是不忍。只是，沈老夫人铁了心待在宁绾身边，谁劝也不听。
“我不看着绾绾，我心里放不下啊。”
宫里的御医来了，被沈国公夫人安排住在府上。
费锦书也来了几次，和户部侍郎府的蒋梦嘉一起，还联手把闻讯赶来的太子赶了回去。
按费锦书的意思，宁绾对太子表哥没有意思，这种时候，宁绾挂心的人很多，若她碰巧醒来，一定不愿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太子殿下。
沈肖无意路过时听到这话，虽然觉得费锦书任性了些，但也觉得她说得没错。
见过宁绾，费锦书找上沈肖，有些着急，“绾绾到底什么情况，怎么烧了两天还不见醒？”
“烧已经退了，现在只是昏着。陈院使来过了，说是不出明日，大概今晚就能醒了。”
“只是昏着？”费锦书质疑地看着沈肖，“到底什么意思？”
沈肖看着她，说了实话，“累倒了，损了心神，养养就好了，只是传得严重了点儿。你放心，我会把绾绾照顾好的。”
听音知意，费锦书也不傻，从最近的传闻中察觉出什么，颔首，“也好，我也在查那流言背后之人。”
“污蔑绾绾的人，定然和幕后凶手有关。即便不是，也不能轻易放过。”
沈肖点头，面容多了凌厉，语气森然，“伤害绾绾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费锦书也跟着点头，定定地看着沈肖片刻，忽然皱眉，“你不会是，终于开窍了，想和绾绾……”
话语未竟，也不打算说完，被沈肖打断，“你不要胡说，绾绾是我表妹，我自然要为她报仇。”
“听绾绾说，你有心上人。”费锦书松了口气，笑着道。
沈肖瞪了她一眼，“不要胡言。”
费锦书只笑着看他，“行了，我去找那背后之人了，你就好好照顾绾绾吧。”
“对了，绾绾房里还有个小哭包，记得把人赶紧送回去，小心哭得绾绾做噩梦。啧，早知道，就不把人带过来了。”
沈肖凝着费锦书离开的身影，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也许，是这两日太累了。
黄昏流霞满天，在半开的窗子倾泻流动，青色的纱帐也染了一角血红。
沈老夫人晚饭用得早，不在房内。屋内静谧安然，只有时光随着霞光流淌。
宁绾便是在这样的时刻醒来的。
眼睛干涩得睁不开，宁绾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慢吞吞地转了转眼睛，熟悉的纱帐，身下熟悉的触感。鼻翼轻轻动了动，屋中熟悉的香中多了药的苦香。
“什么”时辰了？
话音戛然而止，宁绾感觉喉咙又涩又痛，声音似乎也没发出。
不再勉强自己，宁绾感受着虚弱的四肢，试了两下，不能动弹，也不再挣扎，静静等着人过来。
思绪早已回拢，宁绾平静地看着纱帐，心里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次，她也真的做好准备了。
没过多久，有脚步声近了，继而，门被推开，宁绾有些忐忑地听着那脚步声走近。
“……老夫人，您小心门槛。”是青蓼的声音。
细碎的脚步声和人声很快充满了房间，暖黄的灯被点亮，温暖宁和的氛围。
青蓼的声音也是在这时在耳边乍然响起，“小姐醒啦！小姐！”
宁绾脑瓜子被这一声震得嗡嗡的，嘴唇动了动，又是没有发出声音。
青蓼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宁绾，从那口型认出什么，连忙去到一边倒了温热的茶水过来，扶着人坐起身，“小姐，来，喝水。”
见宁绾实在无力，细心拿帕子擦了擦唇角，青蓼重新扶着人躺下。
沈老夫人此刻也站起身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握住宁绾的手不停摩挲，笑得慈祥，“终于醒了，醒了就好啊，醒了就好。”
“蓼丫头，去厨房拿些吃的，易克化的，快，你家小姐该饿坏了。”
青蓼脆声应了，欢喜地直冲厨房，顺便把宁绾醒来的消息顺路告知府里的人。
就这样，没多久，府里所有人都知晓了。侧门被打开，一小厮得了命令，小跑着去把消息送到沈国公府。
片刻功夫，宁见远和沈肖几乎同时过来，均是面露欢喜。
又一会儿，沈国公和国公夫人二夫人也赶到了，屋子一下变得满满当当。
宁绾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张了张口，看着满屋子长辈，坚持着撑起身子，有些惭愧地笑笑。
“行了，看过了就回去吧，此处有我，还有肖儿，别过了宵禁就回不去了，回去吧。”
最后，还是沈老夫人一锤定音，几人只好道了别又一同回去。离开时，几人心情都是好的。
宁绾感激地看向外祖母，羞赧地笑着，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沈老夫人爱怜地抚了抚宁绾的发顶，“可怜见的，到时，你便和我一同回滁州吧，离开这伤心地。”
“你父亲也要回老家的，你同外祖母回去，如何？”
宁绾点头，看着外祖母，满眼孺慕。
这个年，她想陪在祖母身边。
只是来年，费锦书又要出去游历，她想随她一起。若是可以，她想跟着费锦书一同去寻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