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旺角花园街街心,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望着成片的摊位,陈继祖一阵恍惚。在那个名为陈伟民的男子记忆里,旺角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两人的记忆混杂一处彼此影响,导致陈继祖对于这个地方也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看着那些摊贩忍不住在想,会不会有个“宁愿做一日英雄,都不要做一世乌蝇”的古惑仔就在其中卖鱼蛋。来往行人中,又是否有人背包里藏着手枪和钞票,来这里找寻名为素儿的女朋友。
陈继祖视线中的旺角没有陈伟民记忆中那般繁华,却也是港岛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之一。还没被政府规划的小贩恨不得把摊子摆到路中间,鱼丸、鸡蛋仔、煎酿三宝……各色小吃应有尽有。
来往行人加上摊位让本就不宽的街道变得越发拥堵,拥挤或是磕碰不可避免,时不时就有几句叫骂声传出,进而可能演变成一场小规模的斗殴或是互相报字号亮身份。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在这种环境中,两个人的交谈变得格外费力,也更为隐蔽,不容易被人发觉。
和乔治不同,这个名为“阿十”的包打听显得鬼鬼祟祟的,本来个子就矮,又刻意弯着腰,难免让人怀疑他对自己的钱包有什么不良企图。一副大眼镜挡住大半张脸,头上还裹着海盗头巾,就是为了让人看不清自己的脸。看着他这样打扮,陈继祖总是忍不住想要提醒他,这种打扮其实比起光明正大走更容易引人注意。
不过不管怎么说,接到传呼就肯出来见面,说明他这个阿十还是讲点江湖道义,至少知道欠钱要还。
两人见面的地方是一家煎酿三宝摊,两人一手捧着发泡胶盒,一手拿着竹签插着食物,嘴里则小声嘟囔。
“三千块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数目,不至于转来转去吧?这么点小钱,我又不会赖。不是跟你吹牛,我随便说句话,分分钟就能叫来十几个兄弟,几千块钱小意思。”
阿十一边说一边鬼祟地左顾右盼,十足的通缉犯嘴脸。以猥琐的姿态发表豪言壮语,让陈继祖忍不住想要发笑。
“你最近得罪人了?”
“做我们这行仇家很多的,我来见你是因为讲道义。你不知道,我见你要冒多大风险。”
“不是分分钟十几号兄弟么?”
“说你不懂就是不懂,我这个人最讲义气,风险我自己冒就够了,怎么能牵连兄弟?”
“帮我的忙,这笔债不用你还。”
“我收费很贵的,就算是阿SIR找我,也得按规矩付钱。”
“我跟铁齿打个招呼,让你去陈寨避避风头。”
“他的和鼎兴还能罩得住人么?再说我阿十哥什么身份?去城寨那种地方,我以后还要不要面子。”
“随便你了。旺角的包打听不止你一个,我能出的价就这么多。如果你不做我就去找别人,然后告诉铁齿哥一声,就说十哥你看不起城寨也看不起和鼎兴,觉得他罩不住你。”
阿十的头不再来回转动,猛然低下,狼吞虎咽疯狂吃东西,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很能打是吧?”
“马马虎虎。”
“你说的那个人住在和平旅社,和号码帮的大胆雄走得很近……”
话音未落,两人的肩膀都被人用力一拍,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兄弟……”
陈继祖左手向后一记重扣,手中的饭盒扣在了一个人的脸上,右手竹签向着侧后方猛插!紧接着又是一记肘击撞在身后那个人的肋骨上!
翻腕、签插、肘击,三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两声惨叫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响起,另一边阿十也把手里的食物一丢撒腿就跑,不料手上一紧,已经被陈继祖抓住手腕。
“分头走,别拉着我!”阿十边说边用力甩动手腕,但是任凭怎么使劲就是无法甩掉。
“你的消息不值这个价。”
陈继祖这时候也看清了形势,在他们两身后,七八条大汉呈半圆形包围过来,地上还有两个大汉痛苦哀嚎。一个人捂着胸口,另一个被竹签戳进面孔,双手捂脸满手鲜血。其余的大汉或许是受此影响,也都不再藏匿行迹,全都亮出了明晃晃的开山刀。
旺角人口稠密商业发达,是香江都知道的风水宝地,也被警队内部视为就职肥缺。但这并不意味着警队会因此在旺角安排更多的警员巡逻,又或者配备更多的人力物力整肃治安。尤其随着去年廉政风暴开始,警员们主要心思都在应付“老廉”审查或是盘算自身退路上,对于日常治安就越发敷衍。就算是大白天在闹市区,持刀伤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自己的反击显然激起了这帮人的怒火,看他们的眼神一记手里的刀子,陈继祖毫不怀疑他们杀人的决心与胆量。显然阿十也明白这点,几乎是哀求地口吻说道:“快放手啊,我真的会被他们砍死。”
“消息够了我自然会放,现在先自求多福吧。”
几名打手咆哮着冲来,陈继祖拖着阿十迎面冲去,阿十吓得惊叫出声单手护头蹲在地上。就见刀光闪闪人影摇晃,伴随着喝骂声和惨叫声,打手已经被踢飞出去。一把砍刀掉在阿十身旁,吓得他惊叫出声。还不等他喊完,又被陈继祖拖起来。
“他们人有点多,不过没关系,我用你当人肉流星锤,保管打的他们落花流水。好兄弟撑着点,最多就是被砍个十七八刀,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星!他去明星夜总会唱歌,别的我真不知道!”
阿十用尽全力大喊着,随即就觉得手上一轻,束缚自己行动的虎钳忽然消失了。他看向陈继祖,后者把他向旁一推:“我替你顶一会,能跑多远看你自己本事!”
熙攘的人群并未因这段插曲就散去或是停止,有些人会停下来看热闹,更多的人则自顾做自家的事,对于这场冲突毫不在意。阿十的逃跑经验显然非常丰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入人群中,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打手并不是不想追,而是被陈继祖挡住路没法追。大家都不傻,看架势也能看明白。不解决面前的少年,就没办法追杀目标。十几个打手被放躺下一小半,剩下的几个虽然人数依旧占据优势,但是气势明显已经大不如前。
一个打手举起手里的开山刀指向陈继祖:“兄弟,我们是号码帮的,给个面子。跟我们作对,当心走不出旺角。”
陈继祖微微一笑,眼光扫视众人,不紧不慢朝着这些打手走去。边走边舒展着筋骨。
“号码帮很了不起么?听没听过和义成?我是和义成江豪,今天来就是特意教训你们这帮号码帮的废物!”
十五分钟后。
鼻青脸肿的打手们互相搀扶着走进位于通菜街的一家小型麻将馆,麻将馆内坐满了人,打牌声洗牌声此起彼落。一个满嘴脏话的络腮胡最是惹眼,他的喉咙粗声音大,脏话也最多。一进入房间,就能听到他在那骂骂咧咧,一边打牌一边挖鼻孔,嘴里不停朝外蹦“三字经”。
络腮胡脖子上挂着一条拇指粗的金项链,身上穿着花格子短袖衫,两条毛茸茸的胳膊露在外面,胳膊粗壮有力,上面布满刺青。
旺角这地方鱼龙混杂,几个麻将搭子只看络腮胡的举止打扮就知道,其肯定是社团成员。=因此哪怕其用挖了鼻孔的手摸牌,又不管不顾狂飙粗口,也都忍气吞声不敢多说半个字。
络腮胡的态度也变得越发嚣张,叫骂声越来越大:“妈的!这什么破位子,两圈不胡牌,不知道是不是撞邪了!小四眼你看什么看?知不知道我是谁?再看!再看打爆你的眼镜!那个大婶,麻烦你打牌打快点,不要总是看来看去的,你看再久也不会变……阿伯,麻烦你报牌的时候声音大点,含含糊糊的,没吃饭似的,我都不知道你打什么!妈的!再不胡牌,我就烧了这家麻将馆!打牌啊!看我干什么!没见过帅哥啊!我背后难道有朵花长出来?”
说话间络腮胡回头看去,才看到身后站的这一队残兵败将,神色也为之一变。随手丢了张牌出去,盯着那群打手问道:“怎么搞成这样?”
“我们去找阿十那个混蛋收债,结果那小子找了老歪的人对付我们。那小子很能打,好像叫什么江豪……”
“老歪?我跟他们谈妥了,怎么会坏我的事!”
“不是和胜和的,是和义成。”
“王八蛋!和义成混城寨的,旺角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那个江豪在哪?我这就去砍死他!”
另一名打手颤巍巍接话:“他在哪我们怎么知道?不过倒是听到阿十对他说,明……明星夜总会。”
络腮胡脸色一变,推桌而起:“走!”
人刚刚站起来,就被人拽了一下手臂。顺着方向看去,紧接着就是一声怒骂:“他妈的!四眼仔拉我干什么?信不信我砍死你全家!”
眼镜指了指自己已经推倒的牌,又指了指其他两家,颤声说道:“对不起啊勇哥,一炮三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