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给社团做秘医的，大多有点真本事，至少在治疗外伤方面有过人之处。这个阿荣虽然看上去不像个医生，医术确实没得说。
打了两针之后，陈继祖就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虽然没有到达巅峰状态，但手脚已经有了力气，遇到袭击也可以招架一阵。
通过简短的交谈，陈继祖可以断定，这个长得像屠夫的无牌医生和阿金应该认识了很久。他一直在暗恋阿金，但是不敢表白，或者知道表白了也没用，所以装出无所谓的态度，和阿金保持着朋友的关系。
也是因为这一点，他对阿金非常关心也十分了解。尤其得知自己和阿金不是恋人关系后，态度也变得更好，也透露了不少消息。
明星夜总会出事的消息，已经在旺角这一带传开。大胆雄做事手段激进为人又粗野，在道上人缘差的要命。周围的人明着不敢得罪他，暗地里都巴不得他倒霉。听说他的场子出事，个个暗中高兴，添油加醋加速传播。
对自己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大胆雄哪怕真的相信自己背后有一群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同伙，也可能为了面子让手下解决自己再说。阿金帮自己的忙，就是和大胆雄过不去，怎么看都不安全。
不过这一点昨晚阿荣就问过了，甚至想过找社团关系让阿金避难。不过从阿金口中得知，她带自己来诊所，也是受人所托。她没有透露到底受谁所托，只说自己是按照规矩办事不会惹祸上身，其他的什么都不愿意讲。陈继祖要想了解更多细节，就得自己去联系。
这年月的舞女表面光鲜，实际上生活多不如意。辛苦赚来的钱，夜总会要分成，社团和妈妈桑也要抽水，真正落到口袋里的钱并不多。为了钓到金龟婿，又要自掏腰包购置首饰抬高身价，手里的余钱就更少。大多数舞女并没有CALL机，联系起来并不容易，往往就是一群舞女住在一起，找的时候也方便。
好在阿金的情况比较特殊，按照阿荣介绍，她虽然一直做金鱼，却也跟过一个有钱的大佬。手里有一定的积蓄，既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也有自己的CALL机和电话。和她相比，陈继祖反倒更像个穷人。
用阿荣诊所的电话拨过去，并没有人接听，打CALL机也没有回复，陈继祖只好问了地址上门去找。阿荣本来也想跟上，但是被陈继祖的话劝住。
“如果我们两个一起出现，再加上阿金姐，那肯定会被大胆雄当成是早有预谋一起对付他。想要他手下留情都难啊。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去找阿金，我去自己的地方。不过荣哥你的医术没问题，功夫怎么样就不知道。万一金姐真的有危险，你行不行啊？要不我们打两下看看，谁去比较合适？”
长得凶不代表身手凶，从阿荣的反应看，他对自己的功夫显然没什么信心，只能让陈继祖走这一遭。
阿金的房产原本在九龙湾附近，那时候的她肯定是不出来的。一年前搬来旺角，前段时间重操旧业继续到舞厅做金鱼。按照地址找过去，发现是一栋半新不旧的唐楼，钢筋混凝土建筑，包豪斯设计风格，一看就是战后修建的产物。
像是“雷生春”这种古典唐楼，一般是四层到顶。阿金住的这栋唐楼足有七层高，更证明了是战后为了安置更多人口，提高住房容积建造的便宜货。
楼里的两部电梯不知多少年没有进行维护，上升的时候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让电梯里的人难免担心会不会中途掉落。
阿金的家在六楼，楼道里光线昏暗，大白天也照不进阳光。楼道里没有人，对陈继祖来说，这倒是个好消息。
提鼻子闻了闻，也闻不到火油或是血的气息，他的心多少踏实了一些。这一路走过来，陈继祖很是谨慎，一直在观察身后，如果有人跟踪应该可以发现。
毕竟大胆雄被自己落了面子，按照他的为人，很可能派人跟踪伏击，找机会对自己下毒手。
为了安全起见，阿荣甚至送了把刀给自己防身。可奇怪的是，从诊所到唐楼，这一路没有人跟踪，更没有伏兵袭击。
陈继祖不认为大胆雄会放过自己，也不认为他真的会顾忌巡街的军装警，这种反常的行为，背后肯定另有原因。现在越是平静，其攻势就越是凌厉，真到动手的时候必然是雷霆万钧泰山压顶。
来到阿金单元门外时，陈继祖先是朝四周看了看，又看了看门。大门没有被外力强行破坏的痕迹，门锁也没有被撬动。轻轻按动门铃，很快房间内就传来了脚步声。
陈继祖后退半步，两眼紧盯着门口，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恢复到现在这样当然不是没有代价的。阿荣给自己注射的药物里面，肯定有类似兴奋剂的东西，短时间内爆发的同时，对于身体则是巨大的透支，从健康学角度当然是弊大于利。何况以当下的医学水平，注射这种药剂本身也是一种冒险。
自己冒这种风险，就是为了不让良心难安。现在则是揭晓答案的时候！就在房门开启的刹那，陈继祖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阿金真的遭遇不测，自己今后必定竭尽所能，干掉大胆雄和他整个社团。不管付出何等代价，也在所不惜！
房门终于开启，出现在陈继祖眼前的，却是一张熟悉又让他意外的脸！
“我说过，自己不会看错人，这次是你输了。”开门的男人嗓音沧桑，语气中满是揶揄味道，显然对于陈继祖的到来非常满意。这个男人只有一只手臂，赫然正是和平旅社的老板阿海！
阿金随后也来到门前，看了一眼陈继祖转身就走，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算你厉害行了吧！我承认自己没眼光，否则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德行。不过你也用不着糗我，他来只能证明这个世界上的傻瓜还没有死光。年纪轻轻就蠢成这样，将来还不知道有多惨！”
陈继祖这时候已经进屋，随后关上了房门。看看阿海又看看阿金的背影，不由得有些迷惘。阿海微微一笑：“她打赌输给我，心情不太好，所以说话难听一点。我们两个和阿荣多年朋友，怎么样都可以的。你就受点委屈，忍忍她好了。其实是她自己笨，赌什么不好，非要跟我赌眼光，输是一定的。我告诉她，CALL机不要回，电话不要接，你就肯定会找过来。她偏不肯信，这下好了。”
“你少在那边说风凉话！你总说自己不会看错人，结果怎么样？变成现在这样子很开心啊？输就输了，怕你啊！”
陈继祖发现阿金的房子并不大，只有自己师父房子的一半大小。而且房屋老旧采光极差，论条件当然比和平旅社好，只不过好得也有限。
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即便是角落都看不到灰尘。家具摆放井井有条，这么小的房子里面放着一架钢琴，丝毫没有违和感，更没有让人感觉到逼仄窄小。
一身家居服的阿金端坐在钢琴前，轻轻敲击琴键，十指在琴键上跳动，一首钢琴曲顺着手指流出。琴声悠扬舒缓如同天籁，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陈继祖根本不会相信，这位弹琴的人就在刚才还在开口损人，表现得如同一只好斗雌兽。
阿海示意陈继祖落座，两人坐在折叠椅上，看着阿金弹琴的背影。渐渐的，整个房间变得明亮且宽阔，杯中的茶也变得像酒一般醉人。
不知道两个人的具体赌约内容，只知道阿金的钢琴弹了一曲又一曲，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才停止。盖上钢琴转过身面对两人时，房间里的光消失了。
这也是陈继祖第一次正式端详阿金，依旧觉得看不太清楚。看得出来，她曾经是个很美的女人，只不过岁月的刻刀在她脸上留下了过多的痕迹，但是一双眸子依旧明亮如水。而且越看越能发现她的美丽，只不过需要足够的耐心以及欣赏美的能力。
阿海放下杯子微微一笑：“我们的赌约是一首曲子，你后面弹的不要算在我头上。”
“我高兴，不行啊？再说你也听到了，要不要还给我？”
“算我怕你了，你怎么说都好。”阿海看向陈继祖：“她就是这个脾气，所以吃了不少苦头。明明帮了你，又不想你领她的情。”
阿金主动把椅子移到两人面前，“你不用听他的，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情等着人去领。再说咱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说领情未免太过了。你给了我一张大牛，我把大牛用在你身上，就这么简单。你要做什么我帮不了你，我的事情你也帮不上忙。咱们本来就素不相识，今后也不要来往，这样对谁都好不是么？”
陈继祖微微一笑：“如果说在一个钟头之前，阿金姐这么说，我或许会觉得有道理。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要和你们做朋友。不会这个机会也不给吧？”
阿海一笑：“一个残废，一个臭脾气的老女人，外加一个被吊销了牌照的无良医生，和我们做朋友有什么好的？”
“就为了有地方喝一杯茶，听好听的曲子，被人打破头的时候有人救命，这还不够么？”
房间内陷入沉默，阿金眼波流转，阿海则看着阿金，在等待她做决定。
阿金忽然笑了，笑靥如花满室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