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走，走，兜，兜，打……”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冲破苍穹揭开帷幕，落在天府大厦的楼顶，将楼顶上双刀对舞的男女笼罩于这自然形成的聚光灯下。
手持单刀的陈继祖伴随着林映秋的口令，聚精会神施展动作，一丝不苟地完成演出动作。
随着身形转动陈继祖眼前一阵恍惚，晨起楼顶的薄雾中仿佛出现了一群小孩子。一个个剃了光头勾着脸谱，手中拿着刀枪剑戟各色兵器，伴随着口令完成动作。
一身唐装腰板挺拔如松的林志荣也随之出现，那时候的师父正值春秋鼎盛之时，精神健旺声若洪钟，手中拎着藤条，发出的口令和师姐此时所喊一般无二。
身为大师姐的林映秋，因为是女孩子的缘故，所以是唯一一个不剃光头的孩子。不过所谓的优待也仅此而已，她当时站在排头兵的位置，师父一眼便能看到，手眼身法步稍有差错，照样是一藤条抽过去绝不留情。那时候的自己，则处在队伍的末尾，一边完成动作，一边看着师父手中的藤条，生怕这会咬人的棍子下一刻就落到自己身上。
随着薄雾渐稀，萝卜头迅速长高成了少年，队伍也变得越来越单薄，师父的身形也逐渐佝偻就连嗓音都不似当日宏亮，只不过那根藤条依旧呼呼挂风毫不留情。
“玉不琢不成器！练功的时候偷懒，到了台上就糗大了！到时候人家不光笑你们，师父的面子也没了！不好好练功，将来靠什么吃饭！”
师父常把这话挂在嘴边，伴随着呼啸的藤条一起招呼。只不过任是师父如何拼命挥舞藤条，也拦不住徒弟越来越少，自家身上的衣衫越来越破旧直到连补丁都藏不住。
雾终究会散，正如戏最终会收场一样。随着雾气消失幻相也随之不见，师父的身影消散在雾气中，楼顶只剩一对青年男女。昔日号称十大太保威震香江的林家班，如今就只剩这两人外加一笔巨债。
“其实老爸心里比谁都清楚，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功夫练的再好，依旧没有工开。所以老爸从来没有怪过那些离开的师弟。”
随着最后的动作完成，两人的身形站定丝毫不动如同定格。林映秋手握单刀看着对面陈继祖，语气平和如诉家常。
“老爸私下里说过很多次，太保名号也好，拜师文书也好，都和他那几箱子旧行头一样，早就该扔掉了。这个家是姓林的，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姓林的负责。你和那些师弟没什么不同，跟老爸练功学戏，无非是混一口饭吃。你能留到最后我很感谢你，但是今后的路我想自己走。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唱戏，以前是老爸在没办法，现在他走了，我也正好轻松。从现在开始，林家班没有了，你……自由了！”
单刀脱手落在水泥平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两人的身形依旧保持不动，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林映秋直视陈继祖，却见后者如同没听到一样，根本不为所动。
“屋子里的东西你想要什么自己拿。今后学聪明一点，别动不动就讲打讲杀。你有几条命啊？还摆电油？真当那帮人不敢放火？他们是什么人？大耳窿！没人性的！杀人放火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你的运气不会每次都这么好，如果不想死的太早，就不要再做这种事。”
说话间林映秋伸手去拿陈继祖手里的刀，却发现刀如同被铸在陈继祖手中一动不动。林映秋的语气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怒意。
“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已经散场了，该下台了！我们林家这出戏，不需要你了！听懂了没有！”
“这笔债你要扛起来？”
陈继祖终于开口了。
从林映秋开口之后，就仿佛石化的陈继祖，忽然露出了笑容。林映秋之前的态度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而他的反应更是让林映秋愕然，以至于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赶我走无非是不想牵连我，然后自己负责还钱。我知道师姐你今时不同往日，不过说到底也就是刚出道而已，能接多少戏赚多少钱阿？还钱？等你做了大明星再说喽。何况金牙贵那帮人明显是受人指使。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钱或者房子，我们唱戏的，都应该听过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故事。人家摆明了为你而来，你还要送上门，笨不笨啊？”
林映秋神色一变下意识后退一步重新端详着师弟。印象中这个傻傻的小师弟人品固然是极好，但是头脑素来单纯，否则也不会在师兄弟都离开后依旧留在父亲身边。这番话不该出自他的嘴，更不该是这种反应。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当然知道了。之前师父病重的时候故意把你留在外面拍戏，然后今晚又放你回来，不过是想让你和金牙贵他们见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已经有人给你开了价码。”
林映秋的右手猛然挥动，一记耳光朝着陈继祖脸上便猛甩过去！只不过不等巴掌落在脸上，陈继祖已经抢先出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没错，就是这个反应！我估计对你说这件事的人，已经知道了师姐的厉害。不过如果你接受了对方的条件，这一巴掌还有什么意义？你不会让人收走师父的房子，因为那是师父一生的心血，也是我们最美好的回忆。你很在乎林家班，就像师父一样。当演员不过是为了给戏班找一条路，让师父可以继续收徒。你不会看着他们收走房子，更不会让师父的名誉受损。你赶我走，就是为了不让我受牵连。”
“放手！”
“我不放！师父就你一个女儿，我就只有你这一个师姐！我不能看着你毁了自己！”
“这是林家的事和你无关！”
“立关书人刘玉兰，自愿将子陈继祖，年十一岁，投入林志荣门下为徒，学习梨园生计。言明十年为满，于期内所得银钱尽数归于师父所有，食宿衣履尽由于师父负担。无故禁止回家，中途不准退学；倘有天灾病症，各安天命。私自逃走，两家寻找；顽劣不服，打死毋论。年满谢师，但凭天良。空口无凭，立字为证。”
陈继祖的手依旧紧抓着林映秋的右手手腕，眼睛紧盯林映秋，一字一句背诵着拜师关书的文字。
“我还差两年才能出徒，现在依旧是林门弟子。这件事怎么可能和我无关？就算是出山了，也要凭天良报答师恩。我如果这个时候走人，就是丧尽天良！再说我没那么笨，第一，那桶电油是我唬人的！里面一多半都是柴油，就算扔火柴进去都不会烧起来。第二，你刚才那些话没一句是真心的。否则就不会穿着行头说了。师父教过我们，身穿行头人就在戏台。人在台上，要说戏做戏更要入戏。先能骗过自己，才能骗过那些看客。师姐你少唬我了。”
陈继祖松开了手，但是林映秋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看陈继祖的眼神也变得陌生。
“不对……阿祖你没这么聪明的。大家从小玩到大，师兄弟是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你以前没这么聪明，更不会这么跟我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
“我说我是陈继祖的双胞胎弟弟你会不会信啊？”陈继祖微微一笑，单刀挽了个刀花向后一背，又朝林映秋做了个鬼脸。
“你看，我不是妖怪，也不是鬼。你往地上看看，我有影子的。这又不是在棚里，哪有那么多双胞胎戏啊？至于说我为什么变得聪明，其实我本来就不蠢，最多是你以前没在意。再说，现在也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先想想怎么过关再说了。”
陈继祖看得出来，林映秋并没被说服，她的眼神中依旧充满迷惘。但是他也相信，至少在当下，林映秋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并非不在意而是没必要。她不是个蠢女人，也分得清轻重缓急。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自己也没办法给，自己到底是不是陈继祖，谁又说得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