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的午后，阳光自树隙间穿过，在林荫处投射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光线，学生装束的石田美月仰着头行走在斑驳的光影中，金色的光线掠过她的脸时，显示出轻淡的白绒。

兴许是下方的催促太紧，也兴许是在树梢上跳得累了，小狐狸火丸最终停在一株树上，跟猴子般倒抱着一棵枝干，大尾巴朝上，尖廊耳的小脑袋朝下，胡须乱动，对着下方的石田美月唧唧直叫，黑豆子般的眼睛里透出古灵精怪的目光，仿佛是在谈什么条件，而石田美月闻言则虎起脸：

“火丸！”

虎起脸来的石田美月加重的声音，带着几分淡淡的威慑，让树上的小狐狸微缩脑袋，但随即又唧唧的叫起来，似乎在进行狡辩，狡辩的同时还拿古灵精怪的目光朝远处的林泉身上瞟。

刚刚师从家里的鹅怪学过禽言的林泉，大致能够看懂一些，火丸是在用兽语和石田美月交流，瞧它那神态叫声，只怕是打趣要挟的意味多一些。

树下，石田美月被小畜牲的要挟气得脸色胀红，而远处的林泉则看着这一宠一主，大感有趣的时候听到一声犬吠。

汪吼汪吼，伴随着风声的犬吠声逼近，原本吊在树枝上跟石田美月讨价的小狐狸火丸吓得缩回树梢，而石田美月也吓得连连退开，却是一条黑色秋田犬蹿到树下，站在她原先的位置对树上火丸藏身的位置不停吼叫。

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黑秋田在吼个不停，林泉和石田美月还来不及动作，两人突然听见一声佛号：

“南无大师遍照金刚。”

向着佛号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两人只见路旁草坪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人，对方头戴竹笠，穿黑色僧衣，外披右袒黄色袈裟，典型的修行僧打扮，左手捉着一串持珠，右手拎着一枚铜铃。

果然招来了修行人的注意！

林泉看到修行僧，心中顿时知道全部，黑色秋田恐怕就是对方放出来的，专门用来对付小狐狸火丸的。

念过那声佛号后，突然出现的僧人继续念起某种佛咒，口中梵咒不绝，手中铜铃轻晃，发出清脆的叮零声响。

清脆的铜铃声响，还有那梵唱声，在林泉听来并没有什么，可是被黑色秋田犬吓得躲回树上，躲在一颗树干后炸毛的小狐狸火丸，却是如同过电，一对大耳耷拉下来，身上黑黄相间的毛发也颤巍巍失去力道。

本来活力十足的小狐狸，仅仅只是几秒钟的功夫，连挣扎的努力也放弃了，隐藏在树干后的身体摇摇欲坠，而树下的黑色秋田犬也转移着身体，目测着猎物的落点，寻找着合适的扑击地点，直到一具大手提包砸在身上。

“滚开。”

石田美月眼见着树上跟落汤鸡似的的小狐狸火丸，又见树下的那只恶犬虎视眈眈，也顾不了许多，直接把手提包给扔出去，希望能把那条黑秋田给吓走。

石田美月的想法是好的，可惜那条黑秋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挨了手提包一砸，退了一步后并没有逃走，反而是呲着牙瞅向她，身体里发出闷吼欺近，直到一片火光飘到身前来，方才不得不止住去意。

林泉正准备找远处的僧人理论一下，发现石田美月这边用包吓狗不成，反而被恶犬借机欺近，连忙随便掏出一张符咒，搓指引燃，扔到黑秋田的面前。

动物那天生怕火的天性，让黑秋田在燃火的符纸前退去，让他得以趁机拦到石田美月身前。

“把火丸接下来。”

耳边传来的叮嘱声，让石田美月连忙凑到树旁，朝着树上轻唤，被吓得不轻的火丸，这回不敢再谈什么条件。

一团黄黑相间的毛绒从树上落下，被石田美月接在怀里。

林泉把地上的手提包捡回来扔给石田美月，让她把火丸装进去，而后也不理会那边见符纸火焰熄灭，似乎想重振旗鼓的黑秋田，在它懵逼的表情中，大步跨过公园大道，来到草坪之前。

大大方方，丝毫没有闪避，拎着手提箱林泉，大步走过草坪，直接来到口中停下咒念的修行僧面前停下，与他面对面而站，先扫了眼他竹笠下那张几近三十的脸，而后点头：

“空尼奇哇！”（你好，也可以作‘欢迎’）

打过招呼后，林泉也不等修行僧回话，转过头来指着远处满脸不知所措的黑秋田朝他就问：

“你的狗？”

“贫僧不养狗，那是贫僧从街头主人那里借来的。”修行僧竹笠下的表情也跟黑秋田有得一拼。

“专门借来咬我们的？”林泉问道。

修行僧沉默了好半晌，方才道：

“是用来对付那只妖狐的。”

“你怎么知道那是狐妖？”林泉继续问。

“难道它不是狐妖么？”修行僧的脸上浮起两丝疑惑的表情，瞧了眼远处与黑秋田对立而站的石田美月，但是碍于她的手提包，让他的肉眼无法再去观察那只小狐狸，但他记得自己要是没看错，那明明就是一只管狐。

“什么是狐妖？”林泉又问。

似乎被问到点子上，修行僧正起神色：

“狐，五十岁能化妇人，百岁为美女，能知千里外事，善巫魅，使人迷失神智。施主……”

“哒麦勒。”林泉厉声喝断了修行僧的话，这和尚的话出自东晋郭璞的《玄中记》，仅仅从这本书里的描述的语句来断定火丸，蓄意进行攻击，看起来十分教条主义。

“你是哪里的和尚？叫什么名字？”

“贫僧是高野山的权律师，法名西院增三。”（权律师是等级，日本真言宗从最低的修士起，往上是权律师、律师、大律师、权少僧都、小僧都、权中僧都、中僧都、权大僧都、大僧都、权少僧正、少僧正、权中僧正、中僧正、权大僧正，最后的大僧正也叫大阿奢黎。）

“高野山的西院增三，我知道了，你是修行佛法的么？”

“自然。”

这和尚倒挺老实，林泉都不太好意思欺负他，因此放缓语调：

“那持戒么？”

“自然持戒。”

“那可知戒行根本在何处？”

“戒行根本在五戒，在十善。五戒为：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西院增三很是严肃，如今戒律不显的日本，高野之里的退治僧们一直坚持守戒修行，这是他引以为豪的地方。

“那可知道你刚才差点犯戒了？”

“啊？”西院增三微讶。

“五戒中首重杀戒，你刚才施咒攻击火丸，也就是那只小狐狸，一旦它坠下树下，死在那只恶犬的口中，你是不是犯了杀业！”

“难道不是杀好人才算犯杀业？”

西院增三微微恍然，而他的话让林泉直接打住，瞪着他：

“荒谬，无论你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你杀生，那就是破了戒。什么叫三无漏，即是戒定慧，以持戒得定，从定中得慧，一旦杀生破戒，你就会想着杀坏人不算破戒，要么是放纵自己，要么是在戒和破戒间徘徊，终究是心念反复，何论得定得慧。”

林泉从师傅那里继承的佛学知识很浅薄，但是用来忽悠西院增三这种老实和尚，却是足够了，吓得他低头连念‘南无大师遍照金刚’的佛号来忏悔罪过。

“不要再随便攻击别人，如果你想要好好修行，那就只能救命，不能杀生。”

说实话，林泉也看不出眼前这个西院增三是个什么调调，仅是出于不愤他攻击火丸而挑衅，如今他是骂不还口，也不跟自己辩论，找不出什么错处，因此只能训斥一顿了之。

被老气横秋的教训一顿，西院增三也没有还口，反而是收起手中的法铃，双手合什一礼：

“多谢施主指教，南无大师遍照金刚。”

“嗯，时刻都不要忘记戒律，就这样，我们再见。”林泉直接摇手转身道别。

西院增三见林泉转身离去，跟着弯腰鞠躬，而后朝着远处呆愣懵逼状的黑秋田招招手，黑秋田见状顿时摇尾跑了过来。

“真是对不起啊！贫僧差点造了杀业，也害你犯了罪孽。”西院增三蹲下身来，摸摸黑秋田的脑袋，挠着它的下巴，令这只黑色秋田犬昂起头，露出一脸标志性的微笑，似乎浑不在意修行僧的道歉。

不说这边忏悔道歉的西院增三，另一边的林泉回到石田美月面前，抱着包里火丸的狐之役使对远处的修行僧满是戒备，同时向他询问：

“那个僧人是谁？”

“他叫西院增三，是一个高野山的修行僧，把火丸当成妖狐了。”

石田美月听着林泉的话，便能够知晓前因后果，气得双腮绷紧，虽然没有什么话，但是可以看出来，她真的很生气。

林泉转头瞧了眼逗弄秋田犬的修行僧，出声劝慰石田美月：

“美月酱，不要生气了，他是个脑袋不清晰的和尚，下次碰到这种家伙的话，还是走远些吧！火丸怎么样了？”

“吓得不轻，应该是被那个和尚的法咒击伤了。”石田美月说着打开自己的手提包，只见里面的小狐狸缩成一团，脑袋埋在尾巴下面。

林泉上前探头看了一眼，还伸手摸了摸黄黑毛团，确觉小东西在掌下抖得厉害：

“应该怎么治疗？得缓解一下它的症状。”

石田美月沉吟后回道：

“它要吃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