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下坠，还有一股股令人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剥离出肉体的失重感，汇聚在一起猛烈地钻入米尔的每一条神经元中。眩晕感和恶心感瞬间涌现，搞得米尔差点呕出来。

在这一阵阵的恶心中，却有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指尖传导进他的身体内，伴随着这股暖流，令人头晕目眩的恶心稍稍减轻了一些。渐渐地，米尔感觉脚下所踩得地面结实了许多，多少不再有令人感到混乱的失重感了。

“嘿，坚持一下。”声音响起，米尔这才察觉到这空无一人的昏暗洞穴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但是那个人是另一个“自己”：苍灰色头发的米尔正在拉着自己的手，那股暖意正是从另一个自我的手中传来的。

不知是为了缓解米尔的恶心感，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还是出于告知的目的，“自己”对着自己开口说道：

“父亲使用的那股黑气，如果你觉得不好称呼的话，称之为死气便可。魂晶本身是生者转向死亡的一种产物，按理来说，能将‘死亡’具象化为力量的，倒是一种违背生命本身的存在啊。”

“自己”看向米尔，脸上过着浅笑问到：

“你觉得生命的本源是来自死亡还是来自诞生，或者说，来自创造？根据我所了解的，你好像没怎么利用这股黑气为你自己做什么吧，你更喜欢的是创造事物吧？毕竟你雕刻的那些人偶，还算的上是艺术品呢。”

米尔摇了摇头，迷迷糊糊地也没听懂“自己”究竟在扯一些什么。

“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只能说，我觉得生命的本身来自于诞生，而死亡是生命步入轮回的第一部罢了。”米尔这样回答着。

“哦~你这样觉得啊。那么你明白轮回又是什么吗？”白发的“自己”脸上的笑容更加的夸张，戏谑地问着眼前和自己外貌完全一致，可是性格却完全是相反的人。

“……”米尔陷入了沉默中。

“唉，真可怜啊。算了，这种问题要你回答，你又能编出好多的答案了吧？”白发米尔似笑非笑的说道。“其实要我来说，你让你的妹妹给你创造的人偶注入简单的生命，或者说，灵魂。那种事情已经差不多算是游走在创造生命的边缘了。只不过，你们的能力还远远不及父母。术式的魔力耗尽了，那些东西就自然而然的又变回静物了。”

“可我们没有给尸体注入过灵魂，我……”白发米尔突然将食指伸到米尔的唇边，打断了他。

“如果你能创造出和我们胴体一样的人偶呢？不是用木头、用丝线；而是用肉、用骨头、用皮肤和毛发；你的作品就如同一个睡着的人一样，静静地躺在你的工作台上。”“自己”的语气愈发兴奋，而米尔却提不起一点精神。

“可我做不到……”米尔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啧。我再说以后的事情。我可不会让你止步于此啊。否则，你怎么还能再次拥抱我们的妹妹呢？对了。你听说过，活肉偶吗？”白发米尔的话语中多少夹杂着一些扭曲的笑意。而米尔此刻敏感的神经正好捕捉到了这股笑意，身上立马传来一股蚁行感。

“……什么？”米尔的声音多少有一些抖。察觉到这一点，白发的“自己”收敛了一些脸上的表情，转换为稍稍温和的语气：

“在我给你这个故事前，我还要问你个问题。在族人的日常生活中已经有些人使用了罗密卡的作品了吧。”

“恩，是，我用他做的风筒给琪雅吹过头发。”米尔答。

“平日族人都是依赖于魔法的吧。毕竟妖精们施展法术，都是很轻松的事情。对了，你有注意到一件事情吗，就是罗密卡经常说的那一句话。”

“这东西是用电的，不是用魔法驱动的，给，这是电池……是这句不？”

“满分。那你有好奇，他口中的‘电池’是个什么东西？”白发米尔扭头对着米尔，脸上又浮现出那招牌微笑。

“研究过，但是没研究透……只记得他说这东西是存储电能的。”

“猫族神话中创造世界的四个元素是什么？”白发米尔压低声音问。

“土地，水流，烈火，雷电……你问这些干什么？”米尔不解的看着“自己”，如果是那个人是他自己，不应该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吗。

“七圣在这上面多了什么？”

“生命，死亡，金属……诶？但好像七圣们的称号和能力不是这些……”

“哈哈，你悟到一定的东西了。这些东西是有关联的，而罗密卡只是在这些关联中找到了如何储存和包容，并转化能量的一种方式。”

“这样啊……那么生死也能转换吗？还是说我能够找到一种逆转生死的方法？”米尔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亮光。

“你若想逆转太多，要触碰禁忌，要受到惩罚。”白发米尔一脸坏笑，伸出双手掐了掐米尔的脸蛋。这一掐不要紧，米尔的双眼又阴沉下去了。

“嘿嘿嘿，别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垂头丧气。我要给你讲一些更有用的东西。”白发米尔顿了顿，

“其实那些将族人屠杀到现在能找到的活口，只有你一个的那些人类，他们自己也有一套的神话，也有自己的创世论……”

“对不起，我没心思听。”米尔直接把手举到白发米尔面前，打断了他，米尔金色的双眼中，带着怒火，仿若要将另一个自己烧成灰烬。

“别发火啊。为了你能了解更多，听下去吧。就当是为了妹妹。”白发米尔半笑着，如石雕一样冰冷的眼神倒多少熄灭了米尔眼中的些许怒火。渐渐地恐惧感又爬升上来，米尔的五官拧在一起，看起来说不清是在生气，还是在害怕。

白发米尔并没有在意米尔脸上的表情，接着说：

“无论是东方古人类的五行学说，还是西方古人类的元素论，其中都有着对于人类对于能量转化的理解和运用。好笑的是，现代的人类明明是走在古人类为他们铺好的道路上，明明现人类用着古人类偶尔发现的物理现象和化学现象，才创造出了‘科学’这一词汇，却有一些人将这些古老的智慧视作糟粕，想全面推翻啊。”

“为什么要推翻？”米尔稍显无奈的问。另一个自己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进步，他们逐渐掌握了更多的‘科学’，从燃烧煤产生水蒸气做蒸汽机器，到内燃机，到齿轮、到电力，到发现粒子：原子、原子能、核裂变，中子，电子，质子甚至夸克……最后实现可控核聚变，然后证明一些伟人的理论是可以实现的……然后人类啊，掌握了量子技术，甚至最后希望掌握光，对于光，不同的人有不同地见解。”白发米尔滔滔不绝的说着，发现米尔在盯着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回答米尔的问题。

“啊抱歉，你问我为什么要推翻那些？原来他们的君主用那些东西添油加醋做成统治和奴役的纲领，然后新的人推翻旧时代自然是要连着那些东西一起推翻。就跟我刚才说的，那些人类证明了更多，掌握了更多，就越发觉得什么古人书中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和“耶和华用七天创造了世界”是假大空。哈哈哈，好笑的是，他们嘴上说着推翻这些，推翻那些封建愚昧的人创造名之为‘神’、‘宗教’的枷锁，却盲目的崇拜于科学，这不是又创造了新的神么！笑死人了！”白发米尔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大，嘴角愈发的上翘，直到最后完全笑的合不拢嘴。而米尔却呆呆地看着他，搞不懂笑点究竟在哪里。

“我们信仰神明，是因为在我们的世界观中，神明是真实存在，也能看到摸到的。我是不知道对于人类来说那些东西算做什么。对了。说道‘电池’，我们的文明目前你能做出来的，能够存储‘电’这种原始能量的‘电池’，相对接近于人类能利用‘原子’和‘量子’这种东西来说，多少太低级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何况你说这些，我也不懂啊？”米尔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自己”，他觉得，如果真的就像是“自己”说的那样，白发的自己只是“一个保护机制”而已，那么其认知水平应该是和自己一致的。怎么可能懂这么多自己连听都没听过的知识？

“这个问题吗，以后再告诉你。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讲给你听。人类之所以依赖这些东西啊，是因为人类本身是很脆弱的。他们除非说选择抛弃自己本身的肉体，或者对其进行改造，剩下的，就只有制作出能够保护自己脆弱肉体的那些钢壳，那些铁盒子，都是人类在数万年间用来自我保护的象征。”

“你的意思，如果除去这些，人类本身……”

“除了魂晶，和猫族别无二致。”

“那他们为了什么要拿走这么多的魂晶！”米尔的情绪又一次失控了，但他明白再怎么喊叫，全都是没有用的，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任何事情。他不在喊叫，但感觉到喉咙中有火一直在烧一样。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正在慢慢地沿着脊髓爬上大脑。

“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只能跟你说，也许人类想研究灵魂之类的东西也说不定呢。人类的古书中有说过灵魂，宗教中又有和灵魂有关的东西；有罪的人要下地狱，纯洁无垢的人才能上天堂。而有的又在讲什么业报因果轮回之类的。当然，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情，在某个国家为了安稳灾难的那个时刻，这些东西全被视为阻碍和祸害推翻了。然后好笑的是人类科学家们又开始研究灵魂是不是真的存在了。我快要笑死了，真的，别让我在想这些了。”白发米尔言罢又笑了起来。

失重感彻底消失。出现在米尔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石头祭坛，周围布满了细小的刻线。米尔能望到，祭坛中心好像是一坛水，着整个祭坛看起来倒像是一口石井，只不过这口石井仅仅是用一整块的石头，被挖去了中心部分制作而成的。

祭坛周围的岩壁上有着许多水晶制作成的管道，管道中流淌着蓝色的光芒，顺着管道水晶外壁的折射使得整个空间泛着悠悠的蓝光。这一簇簇的光芒沿着管道，向着祭坛的中心流淌而去。但，一些光芒突然变成了血红色，当这些血红色光流到祭坛中时，祭坛发出了噼啪作响的声音。

“呦，到站了。”白发米尔悠闲地甩了甩手，拉着米尔向前走去。

“这是哪里啊？”米尔连忙问道，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

就这样，被拉扯着，二人走到了祭坛边。米尔低头一看，池水深不可见底，便立刻把头缩了回来。可就在这时，突然祭坛发出了血红色的光芒，一道暗红色的雷光猛烈地从池水中喷涌而出，米尔来不及躲闪，被雷光击中。索性只是烧掉了头发。

惊魂未定的米尔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几根发丝顺着重力坠落到米尔护着自己脸的手背上，米尔这才发现，这坠落的几根发丝，竟是苍白色的，就好像火烧过的植物残留下来的灰一样。

还没等到他开口去问，周围的那些管道中的光居然全变成了暗红色，一瞬间，祭坛中的液体如同沸腾了一般，冒出炙热的气体和气泡，而猩红色的闪电则不断地闪烁在祭坛周围，整个祭坛劈啪作响，电闪雷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米尔的声音颤抖，失真。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充满不解和恐惧的看着面前的另一个自己。而这时，他却还没注意到手里攥着的琪雅的魂晶正在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就是圣地的本质啊。是灵魂融入这水井之中，转世之地啊。这一整个地下空间都是聚集灵魂之地，是上古时代的神明们创造的阵列程序。但，如今这颗星球上屠杀四起，大量惨死的生灵的灵魂，是不可能不受到污染的。这些深红色的怨念，让这个阵列超载了啊。”白发米尔平静的说道。

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很想让米尔给他一拳。但自己又怎么能伤害到自己？何况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啊？只要和他四目相对，那就好像从记忆深处中拉出来的一阵阵的恐惧感和虚无就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办法停止这超载吗？”米尔调整好情绪，问道。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有啊。所以我才拉你来这里。这种阵列程序本来就涉及到生死本身，而你身上正好有一个可以使用‘生’的力量的……”

“你不是我，别打琪雅的主意！我可说不出这种话！！”

话还没说完，包裹着死气的拳头遍狠狠地砸到了白发米尔的脸前，那拳头距离他的鼻尖只有一丝距离。

白发米尔先是愣了一下，但当他看到米尔眼中闪烁着饱含憎恶、不解、杀意，而一滴眼泪从米尔已经变红的双瞳中流淌出来时，他笑了。

他放肆地笑着，不顾一切的笑着，癫狂的笑声伴随电流声，充满了整个空旷的洞穴内。

就这样，笑了能有几分钟之后，他才停止了笑声。而米尔的拳头也丝毫没有缩回去的意思。

“哈哈，我知道你当然舍不得琪雅。不过你把拳头缩回去，让。我。说。完。”

“你先保证和琪雅没关系，否则即使我会死掉也不会让你活着。”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白发米尔见状，也稍微示弱：

“好了好了。首先，太多的无辜者的死亡，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催生出了太多的怨念了。怨念不能凭空消失，只能被转移。”

“所以呢？”米尔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质问着。

“所以，我其实有一个更好的方案。这些怨念是来自死者的。你的能力更接近于死亡。如果你能驾驭这些怨念，那么，你能获得更强的力量，强到足够杀死全部的人类的力量！那些铠甲和飞行器，在你面前也不过只是孩童的玩具罢了！！”白发米尔顿了顿。然后，脸上有浮现出了那令人汗毛倒立的微笑。

“如果你不能，那么你就会灰飞烟灭，万劫不复。如果你成功了，那么”

“自己选吧，那个水池也是轮回之地，其中更有你在梦中曾经见到过的密码。”这句话说完，米尔的拳头多少有些颤抖，脸上的表情多了些犹豫，脚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要么跳进去，坠入其中，得到因果和罪业的力量，掌握怨念，超越生死；要么，就做个懦夫，放弃复仇！”

白发米尔笑着，吼着。

而他面前的少年，正在不停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