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
牛杂摊也支了起来,锅里的牛杂沸腾着,热气一点一点的升起。
我蹲在路边,嚼着嘴里已经没有味道的牛杂。
前面路上似乎出现了两个身影。
一高一矮。
高个子的男人捧着一碗牛杂在那一边吃一边胡吹海侃,时不时还往矮点的那个穿着校服捧着一本书在看的少年嘴里塞上几块牛杂。
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声。
“哎,八点了,这个学生娃不用去上课吗?”
高个子男人猛的惊醒,“什么!八点了,小温,你快迟到了!”
少年冷哼,一本正经的纠正,“不是快,而是已经迟到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抛书包!”
男人连忙把看书的少年拽上那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卖命的踩着脚踏。
“小温,你不要再看书了,对眼睛不好。”
“你看路!快撞上电线杆子了!”
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电线杆子的时候,眼前的男人和少年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消散在空中,电线杆子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坦又宽敞的大马路,干净到一点垃圾都没有。
这让我意识到,这只不过是我的幻想,嘴里的牛杂莫名变得苦涩了起来。
我回过神来,然后继续回答肥婶的话,“他啊,挺好的,有出息了,开了个大公司,赚大钱啦……”
顿了顿,我又想起那个笑的诗情画意的美少年来,补充道,“对了,他现在还找了个对象,是个钢琴老师,长的可好看了,人性格又温柔乖巧的,小温挺喜欢他的,是他高中时候暗恋的对象,现在他们两个感情也挺好的,说不定过几个月就打算结婚了。”
我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肥婶听了一会,然后才有些神色不太好的道,“哦,这样啊,那挺好的,我说呢,怎么这么久没见小温了,原来是当大老板去了啊,还找了对象……”
过了一会,肥婶一边拿抹布在那收拾着,一边抬起头来看我,犹豫一会,还是问道,“那小温不管你了吗?你照顾了他这么多年。”
这句话落下来,正好戳到我的痛处,要是此时有镜子,我肯定会看到一个极其落魄又憔悴苍老的老男人正面色灰暗的蹲在马路牙子上,嘴唇被冻的乌紫,浑身上下的衣服加起来都不超过一百块钱。
这是大多数底层劳苦人民老了的样子。
但我不一样,我今年才36岁。
我眼角的皱纹还有我微微佝偻的背,都让我看起来远远老于我的实际年龄。
肥婶的话让我意识到,我究竟有多可悲。
掏心掏肺照顾这么多年的人,到头来却在我年老色衰的时候狠心弃我于不顾。
旁边的肥叔大概是察觉到我情绪不对,拉了拉肥婶,挤眉弄眼的对肥婶道,“你这么八卦人家的事情干什么?”
说完,肥叔又笑的无比淳朴老实的跟我道,“我以前就知道小温长大以后肯定会有出息,赚大钱的,恭喜了啊,老周,没白疼那小子。”
肥婶冷哼一声,无视肥叔使劲比划的眼色,没好气的拆台道,“有什么好恭喜啊?小温都多少年没来了,挣大钱有什么用,你再看看周闲,穿的还是四年前的衣服,都破了一个口子了,明摆着人家赚钱了,翅膀硬了,就当起了白眼狼,自己逍遥快活去了,都忘记是谁辛辛苦苦供他读书了。”
这牛杂西施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
我想若无其事的一笑而过,只不过,我扯了半天,才发现,这嘴角似乎扯不上去。
恍惚间,我似乎看见马路对面有个西装革履、浑身上下一副精英打扮的男人正迈着那大长腿从豪车上走了下来,左右探望着来往车辆,然后大步朝这边走来。
我掐了掐自己,并不是我的幻觉。
于是,我站了起来,把刚吃完的碗丢进垃圾桶,再向肥婶要了一碗没加辣的牛杂。
在等打包的过程中我继续胡吹海侃了起来,夸张的吹着说沈温的公司有多大,手底下有多少员工,出门有多气派。
肥婶一边听着,一边瞧了我身上破破烂烂的外套一眼,有些为我打抱不平的道,“你家小温这么有出息也不见他对你好点,连件新衣裳都不舍的给你买。”
我笑呵呵的回答,“我嘛,照顾小温又不图什么回报,我看到他现在这么有出息,我就心满意足了,更何况,人不如新,衣不如旧嘛。”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我。
“周闲。”
我捧着刚出锅的牛杂转过身去,恰好看到那个站在路边,西装革履、英俊帅气,浑身上下散发着贵气的青年。
人一样,地方也一样,连站的位置都相差无几,只可惜早已经物是人非。
以前坦诚相见、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现在得互相算计。
“小温,你怎么来了?”
我露出很惊讶的表情。
我觉得我演技很好,好的足以能让沈温相信我完全意想不到他会来。
“你除了会来这里,还能去哪里?”
沈温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片刻,紧接着,便脱下自己身上的名贵的西装外套二话不说的大步朝我走来,披在我身上,那带着温度的西装外套上是一股淡淡的烟味。
“你年纪都不小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出门永远不看天气,穿这么少就出来了,怎么,还以为你还年轻啊?”
沈温像以前一样一边替我整理着衣服,一边不厌其烦的絮絮叨叨的嘱咐着我。
他的眼神有种异样的柔和,可我怎么看,那一份柔和底下都有着些许躲躲藏藏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