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你连拿个碗都拿不了，你还能做什么？”陆妈一边蹲在地上捡碎瓷片，一边骂骂咧咧。
陆爸裤脚上沾了飞溅的菜汤，他的眼神略过碗沿，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收拾瓷片的陆妈。
似乎是察觉到陆爸的注视，陆妈更加起劲儿了，她一巴掌打开陆小小想要帮捡的手，放着一旁的扫把不用，硬是要用手捡：“也就我是你妈，我能忍，你看这毛手毛脚的，以后出去谁要你啊！这个家哪里不是我在收拾？碗碎了一地也没见有人来帮我，坐在那儿吃干饭……”
陆爸大声扒拉了两口饭，起身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摔，两根筷子磕在桌角弹飞出去，其中一根戳到了陆小小的眼睛。
陆小小没敢哭，陆妈先把手里的碎瓷片往地上一砸，在地板上砸出一道道白痕：“诶我辛辛苦苦做饭给你吃，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要不要过了？”
随着陆爸摔门而出，陆妈摊着被瓷片划伤的手，瘫坐在地上哭。
哭了没几声，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从地上跳起，挥舞着血手一巴掌扇在陆小小的脸上，又因为痛而改为踢。
“都怪你！要不是你这么没用！端个碗都干不好，你爸也不会这么生气！哎哟我真是惨哦，你们父女俩合起伙来欺负我……”
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陆小小被踢得在地上轱辘转圈，身上扎满了碎瓷，满脸都是她母亲的血，有些顺着唇缝挤进了舌尖，是铁锈味的腥甜。
血浓于水。
“小小？小小你怎么睡着啦？”小男生推醒了陆小小。
盛夏树荫，光影阑珊，陆小小半边脸正巧露在一处光斑上，被晒得发烫。
“小小你看我抓到了什么？”小男生皮肤黝黑，正是还在读小学的贺跃武，他从那时就对什么都充满兴趣。
小贺跃武手里抓着一只大知了，正兴奋地向陆小小解释知了的构造：“我们一直以为知了是‘叫’的，但其实并不是，你看它这里……”
陆小小用手背给滚烫的脸颊降温，看贺跃武滔滔不绝讲述那些课本上学不到的新奇知识，语言幽默，通俗易懂。
他看起来好快乐啊，我喜欢他。
陆小小一会看看知了，一会看看他，如果我能像她一样幽默又博学，会不会就可以被喜欢了呢？
“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搞这些有的没的。”一只手忽然夺走了陆小小手里的书，陆妈看着手里的《自控原理》，随意翻了两下：“你现在的主要重心是学习，别看这些没用的，你马上就要中考了，人生第一道分水岭啊。”
陆小小低着头，两手交握，拇指相互搓着。
“小小，要不是为了你，妈妈不会受这么多委屈的。”陆妈蹲下来，却发现陆小小的头更低了，她伸手强行把陆小小的脸掰起来，让陆小小看着自己：“来，看着我，妈妈不会害你的，你要考个好大学，才能遇到更好的人，才可以嫁得更好，别走了妈妈的老路……”
陆妈的手全是茧，又干又糙，她捧着陆小小的脸，就像捧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她手上的倒刺与皲裂划在陆小小心头，一阵酸楚。
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那人拖着行李箱提着水桶，说了声抱歉后继续找宿舍楼。
陆小小想起来了，这里是大学，她终于读了个外省的大学。
高中文理分班的时候，陆妈就死心塌地觉得陆小小要学文，还是班主任与年级组长轮番给她做工作，才保住了陆小小去学理。
她最终以全校第一，全省第二的成绩，顺利进入X大自动化专业。
虽然离吴教授还差着好几年的时光，但是只要自己读下去，总有一天可以不止于看视频，而是面对面听吴教授讲课。
“同学你好，需要帮忙吗？”一双白净细嫩的手出现在陆小小眼前，顺着那只手往上，是一张漂亮温柔的脸蛋。
陆小小摇摇头，刚想拒绝，却被那双手接过了行李箱，但没拖两步，就有好几个人过来争着帮那个女生提行李箱。
女生先是推辞两句，又拗不过似的让他们帮忙搬，被点到的男生扛起行李箱，虽然干得是力气活，但他却很开心的样子。
女生就这样带着陆小小，两手空空，飘飘然上了宿舍楼。
她温柔、和善，就像是一朵无害白花，没有任何攻击性，周围的男生似乎也因此格外关注她。
到了陆小小的宿舍，她惊讶地用手挡住小巧的嘴巴，轻呼：“呀，没想到我们是室友呢！”
陆小小看见女生的床和桌，干净又温馨，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我喜欢她，陆小小想，或许像她一样温和地包容所有人，就可以被爱了。
女生向陆小小伸出手，笑的甜美柔和：“你好呀，我叫杨瑾，杨花怀瑾。”
陆小小也试探着伸出手，握到的却是一个老男人的胖手，她惊恐抬头，就看见一张肥腻的脸。
“小小是吧，我听你妈妈说过，你可乖了。”男人凑过来，亲昵地搂住陆小小的腰，手还不安分向下摸着：“来让伯伯看看小小长多大啦？”
陆小小想要挣扎，她向自己的父母投去求助的目光，那个在她腰臀徘徊的手令她屈辱又恶心。
“哎呀，今后我们家还得劳烦您多照料，尤其是她这不争气的爹……”陆妈目不斜视，扬起笑脸对着那个男人说着恭维的话。
陆小小再也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妈’，却被陆爸一个巴掌打过来。
“懂点事！就摸一下，能少了你二两肉不成？”
陆妈也在一旁帮腔：“你发育本来就比别人好，也怪不得那伯伯喜欢你，来，你吃这个，这个对你身体好……”
杂货铺里，随着郑隰禾说尸潮到来，所有人都想往门外挤，陆小小自然也想从文具区出来，但忽然，倾倒的铁柜拦住了她的去路。
“要救你自己救，她那个体格要占两个人的位置。”
铁柜外，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背影，曾经是陆小小最信任的两个人搂在一起，宛如生死鸳鸯。
“你看到了，是李沛然推得柜子，你这时候只要喊他的名字，他就不得不回头救你。”不知何时，一头红发的女孩站在了陆小小身边。
这里的空间如此狭小，根本挤不下第二个人，但是那个红发女孩就在这，就在陆小小身边。
透过铁柜的缝隙，还能看见外头三轮车上也坐着一个红发女孩，她正试图跟其他人劝说些什么。
亦真亦假，亦虚亦实。
“陆小小，你要忍到什么时候？你不摆脱这些人渣，就永远不知道活着有多好！”霜绛的红发与陆小小重叠，就像一团火点燃了陆小小：“你别管别人喜欢什么样的，你只要喜欢你自己就好了！”
“霜绛，我……我想和你做朋……”陆小小鼓足了勇气，想侧过头认真跟霜绛讲自己一直不敢说的心愿。
但扭过头，只看见陆妈蓬头垢面的脸。
“小小，去拿刀来。”
陆小小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去呀，我是你妈，还能害你不成？”陆妈温柔地笑，却又猛地歇斯底里咆哮：“去啊！！连你都不听我话了是吗！！”
陆小小屁滚尿流去拿刀，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又太清楚会发生什么了。
哪里有刀？这里漆黑一片，哪里有刀？
陆小小低头，发现手上正握着一把菜刀，上头还沾着晚餐切的葱花。
哪儿又没刀呢？哪里都是刀。
她把刀递给了陆妈，陆妈摸着刀，忽地把陆小小拽了下来。
陆小小先是跪在地上，就像是午门候斩的刑犯，又被陆母拉扯着转过身，仰躺在陆母的双腿上。
“你和你那烂人爹一个性子！他去外面找老婆，养小三！儿子都六岁多了，比你有出息，你爹不要你了！你还要离开我，去那么远读书，你也要丢下我！”陆母嘶吼着，刀光与泪水都砸进陆小小的眼里，陆小小看着天花板，却十分平静。
我正枕着妈妈的双腿，就像故事里那些伏在母亲双膝甜甜睡去的孩子那样。
陆小小觉得满足又安宁，就连天花板的白炽灯也如当年盛夏炽阳一般可爱。
她上半身仰躺在陆母双腿上，头颅无力地向后耷拉着，绷紧的脖颈不仅窒息，还有些痒。
“小小，小小你是我的乖乖崽，妈妈爱你，妈妈舍不得你受苦。”陆母俯身抱着陆小小，怜爱又慈悲，就像即将普度苦难的神佛。
忽地，陆母直起身来，一手猛地抓住陆小小下颌尽力往下掰，一手把冰冷的刀刃贴在陆小小脖颈：“小小别怕！死一点也不可怕！因为妈妈爱你，妈妈爱你啊啊啊啊啊！！！！”
你见过农村杀鸡吗？鸡的脖颈被弯曲折叠，菜刀贴着鸡皮猛地一喇，就会有一个雪白瓷碗接住浓稠滚烫的鸡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