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哲伸手揉了自己酸胀的脸颊，他托腮看着粗糙的树皮上，随手画了纵横交错十九条线，指尖揉捏的黑子最终压上交叉点。
他缓缓将手抬高指着远处的山峰，勾弯食指那处山峰瞬间崩塌碎裂，数不清的碎石纷纷翻滚过来。
有预料般，在犹如墨汁的水潭上方悬浮着。
潭水中央逐渐往外扩张水龙卷，那些落入其中的碎石，逐渐风化凝实成一个个小石人，它们活灵活现蹦跳跨坐在压于水面上的棋盘，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柄小石枪，纷纷纵身坠入漩涡之中，遵从指令去搭救水中的灵鱼。
水底囚困了数不清长着尖牙利齿的鱼，它们将白肚翻下，背鳍也变得锐利无比，腮盖变得肿大凸起，粗壮的鱼尾如同弯刀一般，它们恐怕不是无缘无故现身这里的——
它们以心性中的贪嗔痴为食，为人与物流淌鲜血的争先恐后。
“水潭里怎么会有难渡鱼？”楚枭一语道破这些争先恐后，想蹦跶上岸是传说中的难渡鱼。
廖哲不由得神色收敛，他看着坐在他身旁，扶稳老树的楚枭，将一缕心念注入小石人当中，近百个不到半米的小石人拿着长枪，刺中鱼尾将那些四处流窜的难渡鱼捅穿。
“有人在暗处窥探着我们——”楚枭忍受着颠簸，他俯视这些树木，挪动着树根笨拙的样子，便想起身跳下去。
“生者不可达，逝者的往生净土——说得便是传说中的黄泉九渊。每一缕亡魂最终都会抵达的一个地方，那便是苦海，世人皆说苦海无涯，但海中却有一鱼，以贪嗔痴为食，亦可嗜人血肉……”
廖哲将古籍中的记载娓娓道来，他总感觉不知在何处见过这种鱼，心事重重盯紧后方，翻涌的水浪不断浸透方圆数米的草植，土壤下根须裸露腐蚀，逐渐往下延伸开裂，整体呈现衰败之象——
就仿佛一切生机，都被那些浓稠如墨的黑影蚕食殆尽。
廖哲驱使着树木退避在青龙山最外侧，他推算着时辰一跃而下，恍然一抬头便感受到，盘旋在树冠上方是龙的吐息。
“阿爹，笼罩在水潭上的阴影究竟是什么，一刻钟前突兀出现在青龙潭里，就像是活物一般不断朝外吞噬……”廖哲的声音是般清亮，从欣喜若狂转为思虑重重看向高处——那是人额世间唯一的世龙。
漆黑的鳞甲遍布全身，锐利的爪趾前伸着，它的龙角似乎很久以前便断裂了一根，上面挂着一圈编制的草环，是临行前廖哲编织给他的……
“究竟发生何事了？”骨龙盘旋着龙躯，转瞬便化为黑袍素裹的男子，三千华发肆意的垂下，他垂闭双眸，头顶的草环最后挤出，几朵粉嫩的小花。
“阿爹，你外出半天，我如往日一样那着我酿的酒去喂给潭中的灵鱼，结果我就看到了从树干后面钻出来的——”廖哲转头看向屏息垂眸的楚枭，他还未来得及问其名氏，就随手用酒罐爆他头了……
“那是世间的影，是被这个孩童引来的——”任何亡魂的气息皆瞒不过廖，毕竟在九渊待了数千年的骨龙，一息之间他便判断这个孩子，并非活人。
“你来这究竟是要做些什么？”骨龙伸出爪趾握住廖哲的肩膀，他将欲言又止，揣测他神色的廖哲揪扯到身后。
顷刻间潭水似乎被大火煮沸一般，咕嘟咕嘟鼓胀着气泡掀起热浪，喷涌的墨水转瞬蔓延到山脚下!
天终于暗了下来，远处的夕阳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众人的眼底，滚烫了数万里残云。
而青龙山厚土开裂的缝隙里，挤出大片大片荆棘，莫须有的藤蔓爬遍了整个山坡，尖锐的倒刺藏在枝叶下，开出极其淡雅的花。
“把那个孩子交予我——”荆棘藤蔓上绚丽的花逐渐衰败，枯黄的花瓣一点点脱落，长出了一颗人面果实，如同女儿唇的胭脂色。
“现在还不是时机，就算你带回去，他也不足以胜任——”骨龙抬眸看着怯生生躲在树木后面，不断掉落眼泪的楚枭，总觉得面带忧伤泪光闪烁的他，那眼神不是纯真，就仿佛娇小的皮囊套着大人的灵魂。
“不足以，你怕是不知道苦难是衡量他罪孽与功德唯一准则——”果实上浮现的美人脸越发清晰，今日来见不过是故人叙旧罢了。
“见识过人性的光辉，坦然站在天底下，这样的‘人’怎会甘愿余生身处寂静的黑暗，如若他贪慕人世的温暖，那么他会带多少人走向衰亡的结局——”
她的目光透露一种痴醉后的满足，这是他哥哥养大的孩子呐，有些事真让‘人’感到无可奈何。
“他理当去，他之所以诞生就是为了守住那个牢狱的……”她的话带走认可的意味，她曾经姑且也算是人吧！
廖哲委实不喜欢那个凑到他面前的红果果，但是他还是从楚枭的眼睛里看出了内疚，以及亲眼目睹有人因他而死的悔恨。
他不想知道楚枭心中所想，但是他知道那胸膛中越发缩紧的心!他既然不想去那个地方，那么就不必去顾及旁人怎么要求怎么去想!
“你跑得快吗？能不能比风还要快呢!”廖哲满含笑意看着这个踌躇不安的幼童。
稚嫩的手掌瞬间抓握楚枭的手臂，当他看到廖哲的脸庞上的笑意不知所措的时候，随即牵扯着他飞快顺着山路朝外围奔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风也只能追着我们——”廖哲丝毫无所顾忌带着楚枭不断往前跑，即使那个藤蔓粗壮得深入地下，或许能将整个山脉搅碎，他也不会停下一步……
“你明明就没听懂他们那番话，为何还要带我走？”楚枭感受到风吹鼓他的衣袍，仿佛能将他整个人掀拽到空中。
他的步伐如此的轻盈，就仿佛没有什么能轻易追上他们。
“有些事可不值得看得透彻的!”他的语气带丝自嘲，左顾而言他。
“嗖——”坚硬似铁的藤蔓瞬间至下而上凿开山路，崩塌凹陷的声响灌入耳中，它们将山路撕开巨大的缝隙!山路上翻滚的小石子，被滕蔓抽飞贯穿廖哲的臂膀!充满韧性的滕蔓转瞬在他摔入深坑时，束缚他的双腿，将他倒立拎起丢入骨龙的怀抱。
廖哲咬紧着嘴唇，将一些话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接过粗布衣衫披在身上，“阿爹，这个破藤蔓将我打伤了!让这个破藤蔓赔我们一座青龙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