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阮阮看着已经穿戴好的纪鸣，又变成了往常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禁欲模样。
“我走了。”
“便走了吗？”秦阮阮瞧着纪鸣拿起剑，翻身出了窗。
出了房的纪鸣又倒回来，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熟悉的小包装。
“这次是方糖。我走了。”纪鸣朝秦阮阮笑笑，转身一点消失不见了。
秦阮阮觉得好笑，走上去拿起了方糖，打开放一块到口中，甜丝丝的味道就在嘴里化开。
“这人。哼。”秦阮阮撑着脑袋，趴在窗户上，看着远处变得高高的青山，雾蒙蒙的细雨，轻轻地笑开。
*
茶馆内阁。
“秒，极妙。”竹石手举着眼前的画，轻轻放平在桌上：“这视角倒是很新奇，也极有韵味。阮阮，你可是有什么新体悟。”
竹石欣赏地望向站立在一旁的少女，少女原本有些紧张的姿态变得轻松。
“不瞒先生说，的确是。”秦阮阮有些骄傲。
“噢？说来听听。”竹石饶有兴致。
“我遇到了一个人，他与我大不相同，他的职业是个秘密，老师恕我不能告诉您。”秦阮阮调皮地笑笑：“我遇到他后，他带我见识了我从前未曾见过的世界，我往前十几年的视角都被打破了，这幅竹石图，若不是他，我也没有可能画出来。”
秦阮阮低下头：“曾经我的生活里全是乌烟瘴气，全是鸡毛蒜皮，我除了画画没有任何一件快乐的事。现在我有了自洽，有了看世界万物的别样眼光，我终于觉得，我是秦阮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好孩子。”
竹石忍不住摸了摸秦阮阮的头：“为师不知道你以前受了什么苦，但现在你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师父会好好护你。“
“师父曾经也有过一位朋友，和你那位朋友一样，给了我好多新奇的体验。“竹石放下手，下意识轻轻摩挲自己的玉佩，玉佩已经被他摸的光滑油亮。
“阮阮说的朋友是位男子吗？“
“是。”秦阮阮实话实说。
“好。”竹石转过身，单手背在身后，背影挺拔：“你的那位朋友一定很不错，才会被阮阮喜欢。”
秦阮阮悄悄红了脸，不吭声。
“保护好自己。”竹石轻轻留下一句话，出了房间。
*
“诶！竹石先生出来啦！今儿讲书吗？讲啥啊？”
“先生先生，您上次讲得真好啊，今儿也接着说书吧！”
“是啊是啊。”
一群人围上下完楼的竹石，七嘴八舌地说着。
“诸位请回座。”竹石嗓音磁性克制。
“诶诶好好好，今儿先生要说书！”
“今儿先生要说书！”
前围的听客赶忙把话向后头传，众人没闹多久都乖乖坐好在了位子上。
竹石背着手，信步走上台。朦朦胧胧的白纱遮住竹石的身影，竹石缓缓坐在垫上。惊堂木一响。
“啪！”
“各位听客，话接上回。”
“景雨杀了最后一人，剑上已不辨原色，鲜血顺着锋刃成股流下，滴落融洽在血泊里。景声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去，脸上溅满血迹，形状同样狼狈。景声紧握着剑柄，形色很严峻，但景雨却笑得狡黠，像只要做坏事的狐狸。”
“‘结果最后我们俩还是得兵戎相见，都这会儿了你就别装高冷了吧，你冷冰冰的样子叫人好心碎。‘景雨装作心痛，肉麻地捂住心口，又嬉皮笑脸：‘不过，你怎么这么狼狈啊，你看你，袍子都快被血浸湿了。’景雨浑不要脸地犯贱，完全不看自己的袍子已是被血浸透，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少废话，看剑。’景声被景雨嬉皮笑脸耍浑的模样激怒，拿着剑就招呼上去。”
“铁翁之中只剩下两人，衣袍翩飞，剑光交错。景雨斩剑，景声便截拦，景声反击，景雨便退避，两人你来我往，不分仲伯。”
“翁中两人惊险博弈，每刀都砍向死穴，分毫不能掉以轻心，铁翁之上的看台，一个蒙铁面的黑衣人端坐，目光如炬，直盯着正在厮杀的二人。”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翁中两人却无知无觉，被眼前对手吸引去全部眼光，两人交手不分上下，忽略这场你死我活的死局，实在能称酣畅淋漓。‘若是被你杀死，小爷我也不算埋没。’咬牙说出这句话，景雨已经累得不成样子。景声心底对眼前人也是欣赏，可性子孤僻，比起景雨直接的肯定，只在心里暗自高看几分。”
在场的诸位茶客已经听得入了神，没有一人交头接耳,甚至连茶杯都没人举起。
“看台上的蒙面人终于有了动作，他招过一旁的随从，往下指，不辨雌雄的声音冷冰冰响起：‘都留下。’‘是。’”
“随从迅速打点，把翁中二人唤出。景雨和景声终于停止了打斗，景雨更是颤着手扶住墙，依靠 身体。景声只是大喘着气，形容脱去克制，可仔细看，剑都险些拿不稳了。”
“等景雨终于有点力气，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抬起头，朝狼狈的景声一笑……”
“啪！”茶客中一人似乎听得入了神，误触了茶杯，茶杯落地碎裂的声音打搅了周围人，众人纷纷向他投去不满的眼神。
“抱歉抱歉。”
那人歉意地拘拘手，把地上的碎片一一捡起，兴许是被众人瞧得心虚，竹石先生说书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他竟慌得割了手。
竹石座位离得极远，茶盏碎裂的小小乌龙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竹石讲到男子微笑之际却巧合般地停了下来，有一片刻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故事里。
再张口已经恢复了清冷：“景雨浑身脏污，可脱离死亡后的无意一笑却灿若朝阳，叫人震颤。”
……
秦阮阮不知何时出了房间，趴在栏杆上，看着竹石没被白纱遮住的背面，同样高山仰止，碎玉般悦耳的成年男子声音，感染着全场的茶客。沉浸在故事里的众人未曾察觉竹石的恍然，但在身后不知观察了多久的秦阮阮注意到了。
自己的师父好像也有很多秘密。
秦阮阮换了一面继续趴在栏杆上，不再注视着竹石，而是看向众生百客。老师的说书情节跌宕，在座的各位无不是沉醉痴迷的表情。唯有一个人，在众多茶客中看起来与众不同，不仅一眼望过去是最好看的，而且神色也与众人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