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原先静逸的海面上骤然泛起层层波浪，碎银般的月光被海浪打碎，砂砾和碎石钻进了林闻雨的鞋子里，她顾不上脚底的刺痛，脱了鞋就往海里跳。
接二连三地“扑通”声，打破了海上的寂静，林闻雨奋力往两人跳海的反向游，企图寻找他们的踪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漫长的一分钟。
林闻雨的腰忽然被人从后面搂住，她扭过头，因为海里的压力，她的发圈脱落，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飘舞。
陆知行大掌拖着她的细腰，把人往水上拉。林闻雨会水性，灵活地脱离了他的掌控，见他没事，便游到他的右侧，帮他拖着李小军的手臂，从而减轻他的负重。
月光洒在海面上，随即又被一圈圈的波纹给打碎，循环往复，直到三人狼狈地爬上岸边，大海才重归平静。
林闻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被海水浇透，单薄的衣物紧紧贴着她的身躯，看向陆知行的目光凶狠：“你疯了吗！”
陆知行身体后仰，双手撑地坐在岸边，缓了两秒钟后一把将正打算给昏迷不醒的李小军做人工呼吸的林闻雨拽过来，一言不发地开始帮李小军做心肺复苏。
林闻雨抿了抿唇，嗓音沙哑：“能救活吗？”
陆知行没什么表情地说：“就灌了几口水而已，死不了。”
不知是夜晚海边寒凉还是别的，林闻雨总觉得男人话音有些冷。
她蹙了蹙眉，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去拧自己衣服和裤脚上的水。
“咳咳！”李小军猛地吐出一大口水，期间陆知行按压的动作没有停过，直到李小军把肚子里的海水吐完，慢慢睁开眼睛后，他才松开手，脱力般地倒在沙滩上。
李小军表情呆滞，看上去有点发懵，因为刚刚被海水呛住，导致他现在脸色还很差，本就营养不良的人这会显得更加虚弱了。
“李小军，请你跟我们回一趟警局。”林闻雨站起身，冷漠地说道。
李小军：“……”
他抬头看了看林闻雨，又看了看刚刚救了他的男人，微微诧异：“陆警官？”
李小军的瞳孔颜色很淡，眼型短而圆，很像猫咪。吃惊时瞳孔会微微放大，就更像猫咪了。
这样的眼睛人畜无害，很难想象会是一起碎尸案的凶手。
林闻雨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慢慢收回目光。
陆知行看上去随和很多，甚至还很自来熟地搂着李小军的肩膀和李小军打招呼：“是我，你这大好青年一个，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李小军想到因为自己跳海连累两名警察给自己擦屁股，羞愧地低下了头：“我……我只是一时冲动。”
说完他又抬起眼睛，像是在保证：“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不会了。其实……其实我知道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跟你们走。”
陆知行眉梢一挑，语调很不正经：“哟，你还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呢，真聪明。”
李小军被他说的都不好意思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因为在海里泡久了，双腿发软，起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林闻雨伸手把他扶住，“要先去医院吗？”
“不用了谢谢。”李小军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仿佛深怕给别人带来麻烦似的，“我们直接走吧。”
林闻雨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确定他是真的没什么事后才点点头：“嗯。”
她只骑了一辆摩托，为了避免出岔子，林闻雨让李小军和自己坐一辆。
当她把头盔扔给李小军的时候，陆知行眼角一抽：“那我呢？”
“走回去。”林闻雨的声调毫无感情。
“二十公里，你让我走回去？”陆知行险些被气笑，他怀疑林闻雨在跟他开玩笑。
林闻雨略一沉吟，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币，一张20的和一张10块的。
“维港起步价五块钱，1公里往上一块2，够你打车了。”
陆知行：“……”
呵！
李小军不好意思地开口：“要不……要不让陆警官坐您的车，我自己走吧。”
他的电瓶车没电了，不然还可以借给陆警官。
“不用。”林闻雨跨上车：“你跟着我。”
李小军是一个既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擅长拒绝别人的人，听到林闻雨这么说，便犹豫地上车了。
陆知行站在原地，看着林闻雨骑着那辆摩托离自己越来越远，一如两年前一般。
这回他是真的气笑了。
市局。
陆知行一脸阴霾地走进刑侦办，湿透的身体因为跑了一路早就被风吹的半干了。
剩下没干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海水。
这会办公室里就只有钱山山一个人在值班，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见到陆知行顶着一张臭脸进来，东西摔的叮当响，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陆警官，谁惹你啦？”
话音刚落，林闻雨就推门进来了，迎面正好撞上阴沉着一张脸的陆知行。
听到钱山山的话，她没什么反应，径直越过陆知行走到里面，敲了敲钱山山的桌子：“陈万沣的航班记录查到没有。”
“查到了。”钱山山点点头：“他没上过祁安说的那班飞机，航空公司发来的乘客名单里并没有陈万沣的姓名。”
“火车高铁动车游轮等等其他出行记录呢？”
钱山山摇了摇脑袋：“都没有。”
“所以陈万沣没有出过维港？”林闻雨皱眉道。
“是的林队，自始至终，陈万沣都一直待在维港，我查了叶茜的出行记录，近期也没有出市的动作。”
林闻雨眉头越拧越深，现在唯一的关键点在叶茜身上，“明天一早跟我去找一趟叶茜。”
“是，林队。”
交代完后，林闻雨终于舍得扔了一个眼神给陆知行，上下打量他一遍，问：“你没打车？”
陆知行山根挺直，纤薄的唇微抿，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半晌，发出一声冷笑：“林队长初来乍到，可能有所不知，咱们这地儿一过12点，基本就没有的士了。”
林闻雨浅淡地“哦”了一声，十分简洁干脆地说道：“那辛苦你了。”
说完转头就进了那间狭窄地队长办公室，随着“吱呀”一声，一道窄门就将两人隔绝。
陆知行跑了二十里路，这会累的不行，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仰头休息。
钱山山感到气氛有些微妙，干咳了一声以作掩饰，把脑袋缩在了一沓沓的文件资料里，不去看陆知行。
“李小军交代了吗？”陆知行忽然问道。
这个办公室里没有别人，钱山山探出脑袋，“没有，我们问他什么他都不吭声，反正就是一直沉默，全程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陆知行直起身体，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钱山山想到李小军那张脸，学着他的语气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陆知行剑眉深拧：“除了对不起就没说别的？比如对不起谁？或者对不起什么事？”
“没有。”钱山山叹了口气，他们做刑警也有几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李小军这样看上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人，犯起罪来一点也不马虎，而且还很难从他们嘴里挖出什么线索来，反正不管问什么，他们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等着警方自己找到证据，然后把证据扔他们脸上才能撬开他们的嘴。
往往这一类人比那种一进局子就死命吆喝，一脸凶相的罪犯还要难搞。
陆知行回想起李小军跟他们过来的态度，皱眉道：“他不是挺配合的吗？”
钱山山“哎哟”一声：“配合啥呀，问什么都不说话，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挖不出来，不过倒是挺礼貌的。可咱们是警察，要这份礼貌没用呀，线索对我们才有用。”
陆知行问：“李小军在哪儿呢。”
钱山山：“这会应该是审讯室的其他同事在审他，估计还在那呢吧。”
陆知行抄起手机就往外走，钱山山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刚想开口叫住他，结果走廊上都看不懂他的影子了。
钱山山不由咋舌：“属兔子的吗？跑这么快……”
陆知行跑到审讯室门口仅仅花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这全赖于他那打娘胎里出来就使不完的力气。即便是这跑了二十公里回来，也依旧能健步如飞。
审讯室的同事正好从里面出来，他之前没见过陆知行，但倒也不是没听说过最近刑侦办来了个新人物。
听说还是从片儿警走后门直升上来的。
只是眼前男人凌厉的五官和出众的身材比例，让人觉得他不像是来当警察的，倒像是个明星模特。
“陆知行？”审讯室的同事问道，局长发的调令里面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陆知行点头，目光透过面前的那扇单向玻璃看向里面坐姿拘谨的李小军，“还是什么都没说？”
“嗯，死不开口，问他什么都那副表情，搞得好像我们警察欺负他一样。”
“行，我知道了，我来审审，你去休息吧。”陆知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点生疏客套都没有。
“成。”
陆知行叼了根烟进去，没点，走路吊儿郎当的，没一点警察的样。
他搬开凳子坐到李小军面前，“你小子嘴挺严啊。”
李小军听到熟悉的声音，一直紧绷的双肩微微放松了下来。他瘦瘦小小的，个子也矮，得抬起头才能看到陆知行的脸。
“陆警官……”李小军的声音细的跟蚊子似的，亏的陆知行耳力还算可以，不然都听不清他咕哝的啥。
陆知行扔给他一支烟，又把打火机递给他：“抽吧。”
李小军左右看看，试探性地问道：“这儿可以抽吗？”
“我说行就行。”
李小军这才举起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把烟给点燃，他没急着往嘴里送，而是问陆知行：“陆警官要吗？”
“借个火。”陆知行把烟取下来，伸过去让李小军给他点。
李小军乖乖地把火送上去。
两人就这么在审讯室里吞云吐雾。
审讯室外的同事看不下去了，把林闻雨给叫了过来。
林闻雨进来就看到玻璃窗内，烟雾笼罩的审讯室，格子间本来就不大，这会全是青烟。
她面色一黑，冷着脸问：“谁让他进去的。”
“陆警官说他去审审，我这……”
林闻雨摆摆手，接过耳麦坐在椅子上，紧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林队，不用进去制止吗？”
“等等吧。”林闻雨说。
李小军之前的资料里显示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但现在看来，他明显是会抽烟的。
关于李小军，他们还遗漏了多少？
林闻雨眉心微蹙，听着耳麦里传来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