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雨从孙家出来,已经很晚了,她摸出手机看向刚才在房间里拍的那张照片,乌云不知何时大片大片压了过来,天色逐渐变得暗沉。
要下雨了。
林闻雨想。
回到市局后,林闻雨直接召开紧急会议,所有人都被叫了回来。狭小的办公室里,林闻雨站在银幕前,等人到齐。
左鸣和陆知行匆匆从外面进来,头发肩膀待着水气。
“下雨了?”钱山山今天一直待在局里整理资料和查各个街道时间点的监控,一步都没离开过局里,这会看到两人浑身淋湿了进来,不由得有些惊讶。
陆知行不说话时,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周身都散发着冷酷的气息。钱山山看他一眼,颤巍巍地把目光投向左鸣,“左哥,怎么样啊?”
左鸣没陆知行活的那么细致,在原地甩几下手臂把身上的雨水甩下来几滴走个形式就算了事,“找齐了,刚送到秦错那,得等化验结果出来才知道结果。”
“辛苦了。”林闻雨倒了两杯热茶递过去。
左鸣毫不客气地接过,“谢了,林队。”
陆知行眼睑由下往上缓缓抬起,视线慢悠悠地落在林闻雨身上,不去接那杯距离有点远的水杯。
僵持了半秒钟,林闻雨瞥他一眼,不与幼稚的小学生计较,上前两步把水塞到他手上,顺道对小学生进行了上司对下属简单的人文关怀:“当心着凉。”
陆知行唇角微微上挑起一抹细微弧度,吊儿郎当地学左鸣说了一句:“谢了,林队。”
林闻雨走到荧幕正前方,抬手指了指上面放大的一张照片:“这是我在陈万沣办公室拍的照片——”
等左鸣和陆知行坐下,林闻雨按了一下遥控,屏幕下方出现了另外一张照片。
“这是我今天在张桂英家里的相册翻到的旧照片,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2011年八月十四日,大家仔细观察一下这两张照片有什么不一样。”
钱山山扶了扶眼镜,好奇地问道:“林队,张桂英不是就一简单的目击者吗?怎么突然去查她了?”
林闻雨道:“当你把所有偶然都想成必然时,那么世界上的一切自动产生因果关系。”
“什么意思?”钱山山是理科生,对哲学了解不深。
林闻雨解释:“如果张桂英只是普通的目击者,那为什么泥塑在她靠近时才开始流血,别说偶然碰巧这种屁话,我们当警察的,就是要把一切的偶然碰巧进行设想,不能错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好了,现在我们说回案情本身,给你们五秒钟时间观察,等会告诉我答案。”
“老大!这里面的两张床是一个牌子的,都是国产的,不过并不便宜,据我所知,这床的价格大概在两万五左右,等等……”何皎皎凑近了些,“这床垫怎么看上去也像是一个牌子的?不对,这不就是同一款吗?!”
“嗯,何皎皎加一分。”林闻雨扫了一眼众人:“还有要补充的吗?”
“格局。”左鸣道:“格局一样,这是一个设计师设计的房间吧?但是为什么右边有一处空白?谁剪的?”
“谁把照片剪掉了一块?”钱山山问。
“张桂英剪的?”左鸣皱眉说道,他仔细对比了一下别处,除了摆设的习惯,床的品牌以外,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不一样。
林闻雨看向了翘着二郎腿的陆知行,问他:“你呢。”
陆知行单手转笔,嗓音低沉:“衣柜的高度。”
“衣柜的高度?”何皎皎肉眼对比照片根本看不出来,因为那张旧照片只拍到了衣柜的一角,根本很难看出有什么不同之处。
左鸣眯着眼观察半天,拿手丈量了一下,发现还真跟陆知行说的一样,这两张照片衣柜的高度是一样的!
“张桂英家所有的照片都剪掉了一个人。”林闻雨开口。
陆知行挑了挑眉:“孙林的老婆。”
林闻雨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陆知行,随后目光挪开,继续说道:“对,孙林的老婆,根据张桂英的表现来看,这些照片并不是她剪的,而这些切口的痕迹和这些照片一样破旧,孙家只有三个人,除去张桂英和孙甜甜,就只剩下孙林。”
“他老婆不是淹死的吗?我记得张桂英当时的口供说是意外对吧?意外身亡的话,孙林为什么要剪掉自己妻子的人像?这到底他妈的什么心理?”左鸣皱起眉头,目光始终放在屏幕里放大的两张照片上。
“因为恨。”陆知行不咸不淡的说。
“恨?”何皎皎再次对比了一眼两张照片,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迅速在她脑子里疯长,她眼角抽搐了下,难以置信地开口:“王秀芝不会也是陈万沣的情妇吧?!”
这个陈万沣到底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包养女大学生也就算了,怎么连别人的老婆都要搞!何皎皎简直跌破三观。
林闻雨朝何皎皎打了个响指:“恭喜你,答对了。”
“……”何皎皎抽了抽嘴角:“老大,如果这是真的,那也太离谱了点。”
林闻雨再度按下遥控,“我查了王秀芝当年的死亡案,当时孙家是报过警的,但是第二天就撤销了报警记录,说是意外死亡,当时维港警力系统不完善,所以家属撤案以后警方并没有继续深入调查。两个点,第一:如果是意外死亡,为什么家属会第一时间报警,在当年那个时代,寻常老百姓家里死个人并不会想到要去报警。第二:孙林当年大学毕业以后第一个就任公司就是万沣集团,只不过十三年前的万沣集团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涉及这么多的产业,当年的万沣集团专攻房地产,那一年,万沣集团和政府合作,承包了如今维港的地标性建筑——航海大厦。”
“这事我知道,当时万沣集团一举拿下航海大厦的地皮招标,为了打响公司名号,对外宣称免费出资为维港以后的发展做贡献。原本以为这是个亏本买卖,没想到陈万沣宣布完这个消息后不仅受到了政府的表彰,后来同年集团旗下的房子大卖,价格更是炒到了维港房价历年来的巅峰。”左鸣苦笑道:“这不,我妈当年也跟风买了一套,现在我住着的那套房子就是万沣集团的,我记得当时花了我爸妈大半辈子的积蓄。哦对了,当时买房子还不叫摇号,叫抽签,抽到了的才有资格买。”
维港房价当年创到全国最高,这事当时是上过央视的,不少外地人都跑来这里买房,说是以后维港会做为重点旅游沿海城市,不超三年,房价就要翻倍。这就导致了那几年维港房价只增不减,万沣集团靠那几年发家彻底成为维港代表性集团,陈万沣也成为维港首富。
然而维港近几年旅游行业不景气,不少人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当年的炒房就是一场骗局,但早已无济于事。老百姓花光一辈子的积蓄指望在万沣集团里找一个家,信了不动产投资最稳的说法,最后变成资本家棋局里的棋子,像一阵风吹过,泥瓦飘扬起的一粒沙子,成千上亿的沙子被累叠在建筑下,盖起了如今恢弘高耸的万沣集团。
左鸣就是那被风吹起的一粒沙子,“不是我说,陈万沣这房子盖得,还不如我在乡下随便找几个瓦匠给我砌间房,那房子隔音差的,这才多少年啊,我们家卫生间那墙都开裂了,我妈去找开发商投诉,说是我们自己使用问题,不给解决也不给说法,吵了几次之后我妈也消停了,寻常老百姓哪有时间和资本家天天杠,不瞒你们说,海风稍微大一点,我都感觉整栋楼在晃悠,我真担心哪天来个台风,整栋楼都给吹塌了!”
“左哥,就这质量,你还住的下去啊?”何皎皎惊讶道。
左鸣活的糙,打小糙惯了的人,很多时候嘴上吐槽两句也就算了,搬家是个麻烦事,而且毕竟花钱买的房,虽说感觉不稳,但这不只是感觉嘛,也没真的出事。
他摆摆手:“买都买了。”
林闻雨敲了敲桌子,绕回正题:“孙林,王秀芝,他们和陈万沣到底什么关系,假设王秀芝当年是陈万沣的情妇,那她的死和陈万沣有关系吗?另外,我们需要注意的是,王秀芝对陈万沣来说或许不止与情妇的关系,毕竟,没有老板会对愿意在情妇死了这么多年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复刻和情妇在一起时的卧室布局。”
“还有一点。”陆知行眯起眼睛:“这张照片里的摆件很贵,一看就不是孙家能买得起的,那就说明这张照片的背景极有可能是在陈万沣和王秀芝共同居住的房子里拍摄,那么问题来了——孙林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合理推测一下,他在王秀芝那儿发现的,最后因为这张照片捅破了王秀芝和陈万沣的不正当关系,所以他恨王秀芝,既然都这么恨了,过了这么多年,他为什么还保留这张照片?他都恨王秀芝恨到用剪刀挖掉了照片上关于她的人像了,还能把它贴在了全家福相册里?”
“对哦!”钱山山恍然大悟,“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除非是精神有问题,否则是不可能把老婆和情夫的出轨照片贴在自己的全家福相册里的吧?”
“他是故意的?”何皎皎蹙眉道。
“你们猜的没错。”林闻雨微微一笑,说道:“孙林看上去很不想提起他的妻子,但跟我谈话时,眼神却不由自主地一直往卧室的方向看,他在看什么呢?我想应该是确认我有没有翻开那本刻意放在显眼处的相册吧。”
林闻雨双手指向屏幕:“我觉得我们现在调查的方向,时间线应该再往前倒推十三年——也就是,2011年。”
“不是不是,等等,我捋一捋!”何皎皎人都快晕了,怎么案件没有变得简单,反而随着他们的调查深入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呢?“可是抛尸的是李小军啊,不对,把尸体碎片放入外卖餐盒的人是李小军啊,他才是本案的最大嫌疑人。就算王秀芝和孙林和陈万沣有关系那又能证明什么?我们现在要查的是陈万沣案的凶手,这和十三年前有什么联系?”
左鸣伸手就敲了一下何皎皎的脑袋:“让你没事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子不听,你只有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了解凶手杀人的动机。如果是随机杀人,你觉得凶手会摆如此大的阵仗吗?他要引起社会关注所以才会把泥塑放在万沣公园,所有的一切都和万沣集团有关系,那就说明不是简单的仇杀案,一定还有别的动机。”
何皎皎似懂非懂:“可李小军的社会关系资料背景跟这桩案子牵连的所有人都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就是这个案子最奇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