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大师，我学了这个意象对话，还有你推荐我买的有关于催眠术的书，这些技术手段都可以通过操控潜意识的手段来影响别人的感情和意志。那……那我们做心理治疗什么的，岂不是在玩弄别人吗？”
回到家里，李随风终究是心神不安，忍不住给邹大师打了个电话，问了这个压在心头的问题。
自己在梦境中对崔琳琳和老妈做出的改变微乎其微，六叔的失踪也不算太意外，他那种老中二似乎干出什么来都不稀奇，但刚才唐晓彤的表现就让李随风有些不适。就算这改变本身确实应该是好的，但唐晓彤那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居然也是通过自己的手给制造出来的……
李随风并没有一丁点因此而得意的感觉，反而有些隐隐的恐惧。现实不是游戏，唐晓彤也不是NPC，但却被他无知无觉地操控，这让李随风隐约感觉自己心中有什么概念和边界正在崩溃。
“嗯，你能这么早地就意识到这个问题，说明你的悟性确实很好。本来我觉得你能够在日后来南都的时候来问我就不错了，现在只是看书就让你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很欣慰啊。”
邹大师在电话里的声音确实透着几分高兴的味道，让李随风暗叫一声惭愧，他可不是靠着看书领悟到的，而是实际中就碰到了这样的情况。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你觉得人的思想是自由的吗？也就是说是人是有自由意志的吗？”邹大师问。
“当然……有？”李随风刚开始的时候下意识地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自由意志什么的问题纯粹是废话，但是想到唐晓彤这里，顿时就有些不确定了。
“呵呵，这个问题其实有很多个层次，但是至少在我们这些对精神和意识有一定了解的人来说，浅表性的意识当然是不自由的，都被更有力量的潜意识所支配。人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模式，其实早就被存在于他心灵深处的情感模式所决定了。”
“嗯，确实是这样。”李随风点头。这段时间的学习并不是白费，他能理解邹大师所说的意思，人并不是自以为理性的动物，实则人都是被不自知的潜意识所驱动的，比如牛枪罗胖子那两个家伙，可能他们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地喜欢女人喜欢吃，但是李随风就知道他们其实是不自觉地将价值取向和情感归宿混入了生理冲动之中，才会达到那种异于常人的高度。
“对了，那本《神经症和人的成长》你看了吗？”
“额……那本书我还没完全看懂，那个难度有些高的……”李随风汗颜。那本书算是半专业的精神分析理论读物，又是外国学者写的，不像意象对话和解梦一样接地气简单易懂，即便是在梦境里面研读李随风也感觉头痛。
“哦，因为文化底蕴不同的原因，加上翻译不能做到百分百准确，外国作者所写的人文类理论我们读起来是要难一些。”邹大师表示理解。“那本书里面大概描述的就是很多人在成长环境的压迫下为了摆脱焦虑恐惧，会自动形成各种别扭的性格和价值观来进行代偿。比如那种骨子里自卑又渴望人认同的人则容易自恋和自大，习惯于不切实际地美化自己的形象，而且非常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任何对他形象的破坏都会被视作极度的冒犯……”
咦？我怎么好像听到你在说我认识的人？李随风一下心中有所感应，这后面一个不就是说的李江淮老李同志么？还有章明那个家伙也是这样。之前看书的时候就隐隐有所感觉，这被邹大师一说就明白了，原来自己身边就有活生生的例子啊。
“……潜意识中的应对模式逼迫他们扭曲地看待周围的事物，驱使他们的行为和思考方式，比如必须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伪装成理想中的自己，必须要对威胁自己形象的人做出强烈回击或者尽快远离。他们其实是自己情感模式的奴隶，难道能说他们是自由的吗？但是他们却觉得自己是绝对自由的……”
啊，没错没错。老李同志肯定是觉得自己有吹书法有多牛逼的自由，有炫耀自己担任工会主-席解决职工大难题的自由，有高谈阔论国际形势伪装联合国理事长的自由。章明有崇拜这个偶像的自由崇拜那个偶像的自由，还有制定各种让自己看起来更牛逼的计划的自由，简直自由得不得了，但是他们却绝对没有认清楚自己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自由。
“……还有环境也无时无刻不在扭曲人的认知，比如商业资本会在广告和影视剧中安置各种的暗示，引导儿童和年轻人进行没有必要的消费，甚至媒体会为了吸引眼球而故意夸大很多矛盾来激发人们的情绪。被这些暗示这些情绪给牵着走，进而去疯狂消费去跟着狂热的人，和被胡萝卜引诱的驴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们依然是觉得自己是自由的，那是他们的选择是天经地义的权利……”
啊啊，又有人来对号入座了，李纯玫那傻X女人不就是这样么？不是追这个小鲜肉就是去追那个帅大叔，把老妈辛辛苦苦的血汗钱拿去丢在水里……李随风这下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简直是精神病患的重灾区啊，一家四口就有两个人是可以拿来上解剖台当教学示范的严重病人。
而且稍微仔细一想，李随风觉得这样的人其实到处都是，校队里就有两个大三的学弟不惜欠一屁股的债去买限量版的球鞋的，班上也有同学打扮得像是时尚精英用最新款的水果手机，结果被讨债公司追到学校里面来……这是什么意思？原来现在社会的精神病患有这么多吗？
“……所以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很难说有什么自由的，只是他们就像出生起就被关在笼子里的鸡鸭，自己觉得有转身的自由，有吃饲料的自由，而周围那些栅栏是天经地义的而已……”
对，对，邹大师你这高度实在是太高了，让我也顺带着感觉我可以俯视那些愚昧的低等动物了啊。李随风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甚至从更深远的角度来说，被基因本能驱使的人类都没什么真正的自由，比如进化过程中人为了尽可能地获取能量，本能地会对糖类和脂肪抱有远超需求的兴趣……”
咦，这下怎么就连老妈都中招了？李随风愕然。王大娘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就是大口吃肉，最喜欢那种肥腻腻还在滴油的回锅肉，或者沾满了白糖的甜烧白之类的，太瘦的肉还嫌塞牙，那一百六十斤的陀螺身材也就是这么来的。
“……那么人真的就是没有自由了吗？当然是有的。康德说过，所谓的自由意志并不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而是经过审视之后不去做什么的，选择不被这些低级欲望和本能形成的无效心理模式所支配，这才是真正的自由。苏格拉底也说，智慧就是让人摆脱那些曾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阴影。这才是人的理智，和比动物更高级的证据，真正的自由的意志。”
嗯，抬出这两尊超级大神来，确实让这话题的格调提升了一大截，不过李随风还是听得迷迷糊糊的不是太明白：“那……那就是说……”
“意象对话和人本主义心理学中，进行治疗最重要的核心精神是引导，引导什么呢？有什么力量需要我们来引导？引导到什么地方去？”
问出这个问题，邹大师就沉默了下来。李随风明白这是在等他回答，说得明白点，这是一次入职的小考，他也皱起眉头苦苦思索，这些天在梦境中的经历，看过的那些书上的话语一一流过心头，半晌之后他脑中猛然闪过一段邹大师在《神经症与人的成长》那本书的序章上用红笔专门勾勒出来的话，脱口而出：“引导的是一颗种子生长成大树的力量，人的心灵自我成长的力量，那才是人的精神最本源的力量。”
“对了。”电话那头的邹大师似乎露出了笑容，声音显得很欣慰。“心灵和精神上的治疗都只是一种辅助式的引导，引导人去摆脱过去阴影的束缚，让人有能力去寻求自由意志。我们只能是帮助别人，让他成为更高更好更完整的自己，那改变的真正力量必然是来自于他自己心灵深处的渴望。那是人最高的主动性，那是真正的自由意志。你只是去激发这种力量，而不是给予。”
这番话还有刚才的领悟犹如一道阴霾中的阳光，让李随风心里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解开了。是的，自己只是在帮助唐晓彤而已，给她疏导心中的阴影，让她自己有能力有勇气去寻找自己的新生活，并不是捏造出一个名叫唐晓彤的玩偶。
想通了这一个关隘，李随风只感觉心中松了一大口气，一阵舒泰之感贯通上下。如果是当面，肯定要对邹大师大大地鞠一个躬表示谢意，这番话不止解惑，甚至有点传道授业的味道。
“非常感谢您，邹大师。情况是这样……最近我用意象对话帮助一个朋友走出了阴影，但是也因此她对我产生了很大的感恩之心……”李随风老实说出了他现在面对的问题。以梦境金手指影响别人，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更深入的意象对话。“……所以我也非常困惑，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这是正常的，意象对话和催眠都容易让受术者产生一些依恋反应，还有过程中产生的移情等等，你以后记得一定要记得消除这种副作用……”邹大师语调轻松地解释了一下，随后又话音一转，带着些意味深长。“在帮别人冲破心中的阴影的时候，也要小心不要被自己心中产生的阴影所迷惑了，力量和捷径会给人快感和权力感，更会带来世俗的利益和好处，但是千万不要沉迷其中。不只是要帮助别人成为他更好的自己，更重要的是要让自己也成为更好的自己啊。”
“是的！请您放心！”李随风回答，也是心中有所警醒。确实如此，如果是沉沦于手段带来的利益而丢失了道德底线，那和那些去偷抢市场的盗匪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了，最多也就只是不犯法而已。刚刚和邹大师的这一番话让他感觉自己的价值观已经提升到一种哲学的层次了，怎么还能和那种蟊贼一样不择手段呢？
这种精神境界，思想层次升华的感觉让李随风神清气爽充满了力量，仿佛整个世界都明晰亲切了许多。而这种BUFF等到晚上他进入梦境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并不只是一种纯粹的感觉，而是有真正实际的作用。
“这个强度是怎么增加的？”
看着右上角显示有45点的强度，李随风的惊喜程度简直不亚于白捡了五百万。昨天晚上退出梦境的时候明明记得只有不到二十点的，加上今天所恢复的，这是突然就增加了二十点以上的强度？
“听了邹大师的话，有所领悟啦！”
原来自己一直苦等的冲破心魔迷障功力大增的FLAG原来在这里啊！这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邹大师，请你每天都指导我一遍行么？我出钱都可以啊！
也不对，这种情况不大可能是常态。仔细想了想，李随风还是接受了今天这种从天而降的馅饼不可能天天都有的现实，客观上自己确实是陷入了迷惑，然后才从邹大师那里得到了开解。但这种迷惑是客观现实造成的，也不是想要就能有，而且这次邹大师的讲解都抬出苏格拉底和康德来了，下次是不是要拿老子和佛祖来？太高深了自己也听不懂啊。
看来除了实践锻炼之外，还是要在理论上多加学习才能帮助消化和提升啊。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的真意原来是在这里！李随风决定明天就去新华书店里搬一堆书回来，什么道德经金刚经四书五经，笛卡尔黑格尔海德格尔，中西结合，魔法修仙，法力无边，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