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老黄你来看，你来看！我就说过还是活的，还是活的呢！”

李随风刚一睁眼，就觉得头顶的日光灯太刺眼，然后听见房东大爷的叫喊声，满是欢欣喜悦的情绪，除了措辞有些怪异。

吃力地从床上半坐起来，李随风果然看见胖乎乎的房东潘大爷站在不远处，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眼中还隐约可见泪光，不知道的人看他这高兴劲可能还以为他是中了彩票头等奖。

“人家本来就没死！哪里有电一下就死人的？”一个穿着围裙握着锅铲的老头走了进来，李随风认出是街外小诊所的黄医生，这位老医生身着白大褂，外面却套着个做菜的围裙，门外隐约还穿来菜在锅里爆炸的噼啪声，似乎是正在炒菜的样子。他看了李随风一眼，问：“小伙子，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李随风左右张望着，脑袋还有些发懵。从之前那个怪异的梦境切换到现实，他的脑子一下还转不过来，他左右看了看，认出这就是黄医生的小诊所，离潘大爷的小楼不远，他和崔琳琳以前有个感冒发烧的都会来这里拿药。

“既然醒了那肯定是没什么事了。你手指头有些烧伤，我给你包了点药，下次别这么毛躁了。”黄医生挥了挥锅铲，又转身出去了，随即外面就传来锅铲的翻炒声。

李随风抬起右手看了看，果然在食指上包着一层纱布，里面是隐隐的烧灼痛感。没错，他之前是在潘大爷家中帮杨小玲那小鬼弄游戏机，然后不小心触电了……中间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手指上的烧灼感，外面传来的锅铲碰撞声，还有辣椒花椒被爆炒后的香味，这些强烈而活生生的烟火气将他在潘大爷客厅里的记忆重新衔接了起来。而那个清醒而怪异的梦也和其他时候的梦的记忆一样，迅速地在印象中开始淡化了下去。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说就还活着呢，没必要打120的，一进医院就是几千的门槛费……”潘大爷的激动劲还没过去，泪眼婆娑地走上来抓着李随风的手不断摇晃着。“小李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那插板坏了就坏了嘛，几块钱的东西，你还要去修，这不差点弄出大事来……如果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是担当不起啊。上次东大街那边出租屋里就是烧死个人，那房东就被抓去派出所，交了好几万的罚款才出来的，哎呦你不知道真是吓死人啊，只是屋里死个人怎么就要赔那么多呢……”

房东大爷的话槽点太多，李随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您放心，我没事……小玲呢？她也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被电晕了后那丫头就吓得跑下楼来了，我刚好回来，真是吓死人……胡大娘她们几个还要打120，我看你都还有气，就先叫和陈师傅一起把你抬到老黄这里来看看，果然就没事……”

潘大爷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门外的黄医生探出半个身子来大声说道：“我这里的菜炒好了。老潘，去切半斤猪头肉，一只卤鸭子过来，我就不收你的药钱了。小李，一起喝两杯？”

“哎？这个……是要吃晚饭了吗？”李随风的记忆中他才刚吃过中午饭没多久，不过这时候感觉一下肚子里确实也早就空空如也了。他摸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居然当真是下午六点半了。“我这……我这一下晕了这么久？有四五个小时了吧？”

“对啊，你再不醒过来，我就只有把你送医院了。老潘不得心痛死？”黄医生端着两盘炒素菜走了进来直接放在前面的问诊台上，把身上的围裙一脱，从台下面摸出一瓶酒来。“你就吃他一顿肉，也别找他索赔了，行不？”

李随风点点头。他本来也没什么要向房东大爷索赔的想法，就当睡了个长时间的午觉，对这几天老是失眠的他来说可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潘大爷看见李随风点头，立刻忙不迭地转身跑了出去，五分钟之内就把猪头肉和鸭肉给切了过来，黄医生拿出碗筷来，就在问诊台上摆出一桌酒菜，三人开始吃了起来。

潘大爷和黄医生是老街坊也是老牌友，喝了点白酒就开始吹起牛来，一会儿说谁年轻时候干过些什么牛逼事，一会说谁昨天的一把牌胡得玄乎，谁不久之前喝多了直接喝死了，李随风没兴趣搭话只埋头猛吃，这段时间都没怎么沾油荤，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饿得很厉害，吃了三大碗饭大半只鸭子才勉强饱了。他心里还老琢磨着之前那个奇怪的梦境，只是清醒之后的自然遗忘把梦境切割得支离破碎又朦胧模糊，又是杨小玲的尖叫又是出租屋又是崔琳琳又是什么精神力数据，难以拼凑出一个逻辑顺畅的全景来。

吃饱之后他径直离开了诊所，留两个老头在那里慢慢喝酒打屁，打算找一个清净些的地方好好回忆一下梦境。自己隐约好像还记得能重新回去继续做那个梦的样子……只是刚刚睡足了那么久，短时间之内也没可能再睡着。

沿着街边胡乱溜达，车喇叭声小孩的欢叫声总是让他集中不起精神，干脆转身走进了街边的小巷子，来到了巷角的一家小酒馆。

这家叫‘卡卡角’的小酒馆李随风以前和崔琳琳也来过，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胜在一个安静。这时候刚刚晚饭过后里面果然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手臂上满是纹身，连脸上都有几道花纹的光头小哥在角落里抽着烟发着呆，小哥面前是一个电光球的装饰摆件，玻璃球里的电弧蜿蜒闪烁地把那他有纹身点缀的脸照射得有些诡异，李随风看了一眼就不再去关注，自行找了另外一个角落坐下，要了瓶啤酒喝了起来。

昏暗的气氛似乎慢慢地激起了梦境中的回忆，一些模糊的片段有陆续拼凑起来的迹象，李随风依稀记起了自己居然进入了崔琳琳的梦境，帮她在梦中追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玛莎拉蒂。说起来这真是不可思议，若是当真能进入别人的梦境，岂不是和那部什么什么电影一样了么？自己也变得和那些网络小说主角一样，有了个其他人所没有的金手指了……

想到这里李随风不由嗤然失笑，应该没这么玄乎，这不过就是个有些奇怪的梦罢了。

这时候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径直坐到了那边纹身小哥的旁边，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不过说了几句话之后声音就开始大了起来，李随风这才突然发现那纹身小哥原来并不是小哥，而是个姑娘，只是剃了个类似和尚头的超级短发而已，加上从手指开始一直延伸到额头上的纹身，这才让人一时间难辨雌雄。

后来进来酒馆的是个打着耳钉挂着狰狞骷髅头项链的黄毛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是玩摇滚的那种文青，似乎是想来和这纹身妹子解释什么，纹身妹子却极为不耐烦地要让他滚蛋。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李随风觉得有些吵闹，就起身想要离开，这时候却听到那纹身妹子说了句：“你能不能不要来烦我了，我睡过的男人里你是最差劲的了，各种意义上都是……”

噗的一声笑。不过笑的并不是李随风，而是旁边拖地的清洁大妈。这大妈原本在门外打着毛线，听见了两人在里面争吵才抓着拖把进来，就在两人的左近反复拖一块没什么污渍的地面，这一下听到纹身妹子的劲爆语言顿时就没忍住。

被一个清洁大妈因为‘睡过的最差劲’而嗤笑，这黄毛音乐小哥的脸迅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红了，浑身都发起抖来，但他又不能给大妈证实一下他其实不那么差劲，只能伸手去抓纹身妹子的手。纹身妹子将他的手一拍，怒道：“别拉拉扯扯的，你想要干什么？”

对这种现场青春剧李随风可没想要掺合的意思，也没大妈那种想要看热闹的劲头，不过因为这纹身妹子独特的言语和外形，在走过的时候多看了她几眼，不过这多看了几眼之后就觉得有些眼熟，就忍不住站住了。

这时候那纹身妹子也转头过来注意到李随风，一怔后居然开口招呼：“李随风？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你……你是……”李随风也愣了，这纹身妹子的面目看起来确实很是眼熟，只是她这外形极有特点，如果是认识的人应该绝不会忘才是。

“我是程菲啊。”纹身妹子一笑，摸摸自己比光头好不了多少的短发。

“啊啊，真的是。”李随风恍然记起了这纹身妹子的本来面目，那是他的高中同学，只是高中时候还是个一头长发的清秀妹子，这时候就成了个雌雄莫辨的杀马特了。

“你来的正好，来帮个忙。”程菲手指着那黄毛音乐少年。“这家伙老过来缠我，烦人得很。”

李随风点点头，既然发现这是老同学的麻烦那当然不可能不管不顾，立刻将饱含警示的眼光转向黄毛。不过他还没开口，那陷入极度羞耻暴躁的黄毛就先指着他大叫起来：“小子，这里不关你的事，给我他x的滚远些……”

“吵什么？谁在这里吵？”

这时候酒吧的里屋里一个人蹦了出来，一路冲到三人面前，瞪着李随风和那黄毛，恶声恶气地吼道：“敢在这里闹事？不知道这里是我大头哥管着的地方么？”

李随风有些不知所措，那黄毛也是缩了一缩。这冲过来的人身高不过一米七出头，体重却可能接近两百，头大脖子粗满脸满身都是横肉，宛如一只直立行走的野猪，半露的胸口上是一大片的纹身和一条金晃晃的大链子，而且一双满是戾气的眼睛是歪的，一只看左一只看右分别把两人都瞪住，难以分辨他到底是在看谁。

“这两位都是客人。”旁边的拖地大妈朝李随风和程菲努力努嘴，帮两人证实了身份，然后那大汉瞪着李随风那只眼睛就挪到了黄毛身上，瞪着黄毛的那只则歪到旁边去盯着空气。

黄毛虽然胸口也戴着条链子，上面还坠着个怪模怪样的狰狞骷髅头，但和这歪眼胖子胸口上的金链子一比顿时就显得如同小孩玩具一样的弱气。再是不拘世俗的朋克音乐人，面对看起来就能吃人的社会老哥也不敢释放天性，黄毛只能恨恨地看了两人一眼，还低声嘀咕了一句给我等着，转身溜出去跑了。

“这小杂毛敢在这里闹事，老子不弄死他。”歪眼胖子瞪着飞快远去的黄毛背影呲牙咧嘴地念叨了一句，再转过头来看着李随风两人，露出个应该是想表达豪爽的凶恶笑容。“你们放心，这片地方没人敢在我曾大头的地方闹事，你们年轻人要谈恋爱就放心地谈！我那后面还有小包间，要做什么都方便得很！”

“我们只是同学。”李随风咳嗽一声。

这胖子挤动脸上的肥肉和横肉，露出一个什么同学我都懂的可怖笑容，挥手说：“就是要同学才好，你们慢慢谈，有事叫我。”

胖子摇摇晃晃地又走进里间去了，李随风摊摊手对程菲做无辜状，程菲也笑了笑指了指门口：“我本来在这边等时间呢，现在差不多了，出去走走？”

“好啊。你去哪儿，我送你。”李随风点头，反正被这样一闹他也没什么再去回忆梦境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