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柳婉茗姐妹收拾妥当，和张影回一起上了去水陵郡的马车。
柳婉茗没怎么出过门，身子也受不住马车的颠簸，她总是昏昏沉沉，肚里翻江倒海，才没走几段路，就没办法再往前行进了。
张影回不忍，停了马车，让柳婉茗好好歇息。
郊外路途颠簸，柳婉茗早上没吃东西，但仍觉着难受想吐，她自己下了马车，寻了棵树根干呕了好一阵子，愣是缓不过来。
柳婉茗踉踉跄跄往回走，脑袋实在太重，顶不住了，扶着棵树就要昏厥过去，张影回火速冲过来扶住了她。
“怎么样？”
“这儿是郊外，还是到城里再停下吧。”
柳婉茗害怕耽误了正经事，不敢在这儿耽搁太久。
张影回也没有正面回答她，他看着柳婉茗的苍白脸色，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他交代了柳翠茗在马车这儿好好等着，将柳婉茗打横抱起，寻了郊外小河，给她打了几壶水。
“还有十日路程，你若天天如此，我还真想将你送回去了。”
张影回拧干了条手帕，在柳婉茗额头上轻抹两下。
柳婉茗头昏得很，摇摇欲坠的，像株弱不禁风的柳树，随时都会倒下来。
张影回将她紧紧搂住，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柳婉茗的头靠张影回的手臂支撑着，她意识回笼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张影回的臂弯里。
她没来由地觉着他的臂弯让她安心，自己不自觉就往张影回怀里钻了进去。
张影回替自己遮住了日光，额头上冒了些薄汗，他眉间出现担忧之色，手里拿着水壶，一点一点给自己喂水。
“你身子太弱了，光靠补药，你怕是会垮得更厉害。”张影回这声音压得也低，纯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和你妹妹学学，出去多锻炼锻炼，别给整成病弱的小女子了。”
柳婉茗听进去了，但她摇了摇头：“哪儿能呢？我待字闺中，不可以出去抛头露面的。”
“那咱们成亲之后，我去置办府宅，你在咱们新家里随便走，跑起来都行。”
“你怎么想这么远了……唉，算了算了，我也不消说，我有些累。”
柳婉茗又阖了眼睛，片刻窸窣声动，她感觉自己的嘴里被塞进了什么酸甜味的吃食。
“晕车药，吃了缓缓。”
柳婉茗觉得张影回这个姿势就像在哄孩子，她想坐起身来，奈何根本就没这力气，张影回似乎也知道她的心思，他将柳婉茗扶将起来，让她依靠在自己怀里。
柳婉茗觉得这姿势太过亲昵，就像两个互诉衷肠的情人一般，虽然自己姑且和张影回也算做一对情人。
“放开吧，让别人看到，会笑话。”
柳婉茗张口说话尽显气虚，张影回听了反倒更不愿意将她松开。
“谁会笑话未婚夫妻，你想多了。”
这小河边上只有他和柳婉茗两个人，哪里还有旁的人在？
“这不合礼数。”
“你怎么和太傅一个样子，天天礼数礼数的，你想想，若我是大夫，我给你治伤，你难不成还要跟大夫说一通什么男女大防之后才给他帮你治病吗？”
“这能一样吗？”
柳婉茗没有力气跟张影回掰扯这么多，她现在虚弱得很，若是放在平常，自己早就牙尖嘴利驳回去了，万万不会给张影回留有那么多说话的机会。
“你还是别说话了，稍稍歇息一下，等你缓过来了，咱们再上路。”
“可是……”
“没有可是。”张影回打断了她，斩钉截铁，“好好休息。”
柳婉茗伸手扯住张影回的衣摆，像随时都会软了骨头，张影回搂得更紧些，为了缓解她的痛苦，也只能不停地和她说话，以转移柳婉茗的注意力。
“水陵郡闹春汛，本来这春汛啊也不是特别严重，就是郡守治理能力不行，也不作为，虽然没死人，但也有很多人伤了病了，受了伤害。”
张影回轻拍着柳婉茗，就像在哄一个即将入眠的小孩子。
柳婉茗也是昏昏沉沉的，扯着他衣摆的模样也颇像个怕被抛弃的小孩子。
“太子不会用人，他确实没有治国之才，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如果二皇子没有那么暴虐，登基前没有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想来他应该也会是个受人尊敬的君王。”
张影回还在悠悠感慨，柳婉茗微睁杏目看着他，见他额间薄汗，不自觉抬起手来，用云袖轻轻替他擦拭了一下。
张影回见了她动作，拍打的手停住了，星目带着些不可思议看向了怀中的柳婉茗。
杏眼微睁，蛾眉微颦，唇色苍白，鬓发微凌，颇有些病美人的姿态，张影回心里揪得慌，他可不喜欢柳婉茗这样病恹恹的美。
“怎地这么严重，嘴唇都白了，还有哪儿不舒服？”
张影回搂得更紧了些，他几乎要让柳婉茗的脸凑到他自己的眼前了。
他又拿手帕沾了水，在柳婉茗的脸上擦了又擦，动作轻柔，生怕揉怀了柳婉茗瓷娃娃一样的面颊。
“你自己都满头的汗，先替你自己擦擦吧。”
张影回没回话，一心一意扑在柳婉茗身上了。
柳婉茗冁然一笑，张影回果真变成了个大好人，一个很会疼惜自己的人。
看他现在眉头紧皱的模样，看他现在急得手掌微抖的模样，从前那个张影回哪里会这般关照自己？
“若是在之前，你见我这病恹恹的样子，肯定会嫌弃得走远些。”
“我跟他能一样吗？他不怜惜，我怜惜着。”
柳婉茗听了这话眉开眼笑，只是现在她虚弱，笑起来显得有些勉强。
“你还是睡一会儿吧……看你这模样，这十天里我可得时时盯着你了。”
“为什么是你照顾我，而不是翠茗来？”
张影回挠挠头，这还用说，当然是柳翠茗自动让步给自己机会咯。
本来他也没想让柳翠茗来的，看看她那个样子，毛手毛脚调皮捣蛋的，张影回哪里放心她来照顾柳婉茗？柳翠茗能照顾自己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突破了。
“婉娘，你不会不希望我来吧？”
柳婉茗摇摇头：“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你从前都不会这么主动，今儿个反倒愿意和我亲近，还抱了我一路。”
“对啊，是我要先把你抢到手的，我不放心翠娘，她神经大条的，照顾好她自己再来照顾你吧。”
柳婉茗有些疲乏，合了眼，倒在张影回怀里。
张影回给的药还是有些用处的，柳婉茗现在也没有像方才那么难受了，她虽然希望早点启程，但是私心里还是想再多休息一下，而张影回也是很明显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还难受，是吗？”
柳婉茗点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那就再休息一下。”
柳婉茗昏昏沉沉，躺在他臂弯里阖了眼。
耳畔流水淙淙，还伴着翠鸟鸣啼的声响，鼻间是张影回衣衫上的清味，还有不远处幽幽的花香。
柳婉茗几乎没出过门，难得能在外头感受一下大自然，可惜自个儿的身体不争气，还没出几个时辰，就闹不过马车折腾了。
柳婉茗有些愧疚，总想自己回去算了，可是柳翠茗张影回肯定是不希望自己离开的，毕竟这关乎他们所谓的大事。
“睡了吗？”
张影回的声音忽然近了，是从自己耳边回响起来的，柳婉茗惊了惊，睁开眼，果真见张影回凑近了自己看。
张影回眉骨深邃，星目生辉，柳婉茗迷迷蒙蒙看着他，眸里似盈着水雾，楚楚可怜。
“起开……”
距离太近，浓烈的男子气息袭来，柳婉茗红了脸，将张影回往外推。
“怎么了？”
张影回以为柳婉茗不舒服，赶紧将她扶直了，手指沾了点水点在她的樱唇上。
“太酸了，要喝水？”
柳婉茗摇摇头。
“你别说话了，让我歇息一会儿吧。”
“好。”
柳婉茗不知是第几次阖上了眼，这个聒噪的家伙，一边说着要让自己好好休息，一边又滔滔不绝，闹得她没办法就这么睡过去。
张影回搂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嘴里哼着些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奇怪歌谣，压低了声音唱给她听。
“不要唱。”
柳婉茗不想睁眼了，她闭着眼睛说话。
“怎么了？”
“难听。”
“哦……”
柳婉茗嘴巴上说着，嘴角的笑却根本没收出，她是无意识地笑，她觉着张影回这歌唱得还挺有意思，压根没办法将人哄睡着了，只能将人逗笑。
“难听了，你又笑？”
张影回忍俊不禁，指腹轻轻刮向柳婉茗的唇角，作怪式地轻轻摩挲。
柳婉茗立刻收了笑容：“我没有。”
“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
张影回笑笑，这个傲娇的女孩子，偏生嘴硬，他将柳婉茗的身子稍稍摆正些，又像晃摇篮一样晃她。
“不要晃。”
“嗯？这又是为什么？”
“我不是孩子。”
“哦……”
张影回瞥向柳婉茗的手，她的两只手都紧紧抓住了张影回的衣角，像是生怕自己睡着之后张影回会离开一样。
他觉着柳婉茗这心口不一的，颇为可爱：“不是孩子，你又紧紧抓着我衣角？”
柳婉茗眉头一跳，松了手：“我没有。”
“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
张影回腹诽着，柳婉茗这个口是心非的主儿好面子，明明什么都做了，硬是不承认。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自己让着她便是了，谁让她是自己的攻略对象，以后还得一块儿过活的呢。
张影回低下头，看着柳婉茗翼动的长睫，越发觉得自己的未婚妻生得美。
她睡觉的模样安安静静的，虽说平时她也不怎么跳脱。
她今天穿了一身杏黄，这身衣裳衬得她温柔娴静，宛若春水，她才收了笑，片刻后笑意又浮上了脸颊，长睫也在悄悄抖动，张影回知道，她在偷看自己。
他给未婚妻留了面子，他不看她，他让未婚妻好好打量自己便可。
张影回的动作极其轻柔，柳婉茗如是想着，他浑身散发的男子气息有些陌生，令自己莫名脸红羞涩，但是她并不抗拒他，倒是希望他能将自己搂紧一些。
柳婉茗悄悄睁开眼睛，仰视着张影回这张俊脸。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给他雕刻般的脸颊镀上光晕，柳婉茗差点伸出手触碰一下这个少年的脸颊，忽然想想自己在装睡，还是算了。
“婉娘。”
“嗯？”
柳婉茗迅速闭上了眼，但她还是嘴快回了他的话。
“你好些了吗？”
“我困，你给我歇会儿，你总是和我说话，闹得我没法儿睡觉。”
“好。”
静默了片刻。
“睡着了吗？”
“你、你真是……莫名其妙！”
“我看你一直在笑，在想什么？”
“你管我？你手伸得真长。”
“哦……”
又静默了片刻，张影回刚想张口，又合上了，柳婉茗似笑非笑的，明显就是没有睡着，但她偏生不承认。
算了，张影回想，就随她去吧，就是不知道她歇息好没有，还难不难受，他开口想问，又怕柳婉茗嗔他。
张影回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决定再等一会儿，等到柳婉茗睡着了才好。
他的手臂有些发酸，但他不敢动，他怕自己一动，怀中的人儿又怪罪自己了，不过这样看着她就好了，自己的未婚妻生得着实漂亮。
张影回的臂弯里头，柳婉茗也在胡思乱想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张影回搂抱着自己的姿势，就想着自己将来是不是也会这样抱着自己的孩子。
会不会也像张影回一样，手掌轻轻拍打着自己，催促自己早点睡觉。
她忽然觉得一直这样也挺好的，有人心疼自己，在自己不舒服的时候能够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从前父亲没空，自己生了病都是让下人帮忙，柳翠茗年纪小，见自己生病只会在旁边哭，张影回更不用说了，他离得远远的，就差没说一句想离病气远一些了。
想想真是不公平，他病，自己就要照顾，自己病，他就要躲，不多现在好了，他还会来照看一下自己，姑且算是打了个平手吧。
想着想着，柳婉茗渐渐困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在张影回的臂弯里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