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柳婉茗一个人了，张影回还倚在窗外，似有似无地朝房间里看。
柳婉茗一直在回想柳翠茗方才说的话，面颊烧得通红。
“你出去。”
“婉娘，我现在就在外头，我出哪儿去？”
柳婉茗语塞。
“婉娘。”张影回直起身子，站在了窗台前，声音中带着轻哄，“你过来。”
柳婉茗坐在案台边，有些犹豫：“过去作甚？”
“让我看看你。”
平日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特地去他面前让他看看做什么？
心里头这么思忖着，等到张影回的手拂过柳婉茗的面颊时，柳婉茗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到了窗前。
“五日后，我寻些由头，将你和翠娘带在身边。”
张影回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他以指为梳，在给柳婉茗轻理云鬓。
柳婉茗抬眼看他，阳光映射下的张影回器宇轩昂，高马尾衬得他比过去精神许多，柳婉茗心头也思忖着，这才是一个少年应该有的样子。
“你为什么变了？”
柳婉茗不小心将自己方才所想皆吐露出来，脱口而出的时候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张影回倒也不以为意，他笑笑，将柳婉茗捂在唇上的柔荑拿了下来。
“这个问题你似乎问了许多回，你要是想不通，那便不要再想了，我变了于你而言是件好事儿，总纠结原来的张影回去了哪里，你怕是不会太自在。”
柳婉茗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你方才怎么看着不太高兴，我和翠娘说话，你怎地总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柳婉茗能说什么？柳婉茗根本插不上话，她只觉得自己坐在他俩中间也就是纯属当个听客，光听听就好了。
张影回见到柳婉茗微颦的秀眉，愁上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的眉头，再看看她头顶数字并没什么变化，才放下心来。
“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只要你不乱跑，乖乖呆在我的身边，我会照顾好你的。”
张影回的指腹细细摩挲柳婉茗的蛾眉，直把人家的螺黛都给抹了出来。
张影回停了手，有些尴尬，好好的细眉被他弄成了关公眉，柳婉茗会不会唠叨他一顿。
“你怎么没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去？”
柳婉茗说这话时完全没有底气，连眼睛都不敢抬。
“这关乎柳家生死，你一定会来的。”张影回笑笑，像是在哄一只发脾气的小猫，“翠娘也会来，你也会担心翠娘，故而也想一起跟过来。”
柳婉茗心里其实也想着跟去水陵郡，她的意志颇为坚定。
她之所以出声，也只是想回呛一下张影回而已。
张影回是真的可以看透自己的心思，柳婉茗腹诽道，但这几次也并没有让她感觉到任何不适。
他许是摸清了自己的脾性，柳婉茗和他相处，慢慢从抵触变成了接受，张影回似乎也没有那么坏，只是柳婉茗自己原本对他带有些成见而已。
此刻他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怜惜，她不知道张影回这眼神里究竟有没有包含对她的喜欢，这个少年大变样了，变得比以前讨喜了百倍。
“婉娘，你在想什么？”
张影回柔声问着，低下头来凑近了柳婉茗。
柳婉茗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那张放大的脸，俊秀清朗，五官雕刻分明，他眉间只锁着一抹愁，那抹愁是为了自己。
柳婉茗摇摇头，没有回话。
张影回握紧她的柔荑，捂在自己的掌心里搓了搓。
“初春化雪，温差大，你注意添衣。”
柳婉茗点点头。
“可想好要带什么东西去水陵郡了吗？”
“我们要去多久？”
“我也不清楚，十天半个月肯定有，总之衣裳斗篷我得给你准备全了，若是你嫌重，到时候可以到水陵郡买。”
张影回一直捂着柳婉茗有些发凉的手，她的手倒是凉着的，小脸却是烫着的。
柳婉茗想将手抽回来，张影回硬是不准，直捂着她的手不愿松开。
柳婉茗别过脸去，她也不是特别抵触张影回这个行为，只觉得他确有些担心过度了。
“你看你，以为留在屋里暖和，手却比我还凉。”
张影回柔声细语的，若不是他现在和自己隔了扇窗，恐怕会将自己搂在怀里吧。
“谁叫你站在窗外，害我吹风。”
“那你可会邀我进去一坐？”
“这个……不合规矩。”
张影回轻笑了声，将手松开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柳婉茗一直垂着眸子，不敢看他，他也只是规规矩矩站在窗外，等待着柳婉茗开口说话。
“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半晌，柳婉茗才说了这么一句。
“没有了，就是想多看看自己的未婚妻。”
“油嘴滑舌。”
柳婉茗嗔道，却也没像从前那般闭门谢客。
柳婉茗慢慢发觉，和张影回的独处似乎也没那么不顺心，柳翠茗说过他大变样之后会是个好人，那就当他是个好人吧。
张影回观察着柳婉茗的神色，发觉她一会儿笑笑，一会儿又愁眉，看着她头上的那点数字变化得微妙，又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
这些日子张影回的功夫倒是没有白费，他每见到柳婉茗头顶数字攀升，心里每每都会开心一把。
到后来他也不用看柳婉茗头顶的数字了，他只消看柳婉茗的神色就大概知晓了她心里的想法。
但他终究是男儿，看不清小女儿家的心思，本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她的心绪变化，岂料她的心思总是那般起伏不定，张影回越来越看不懂。
“你要是不喜欢听，我以后就不说了。”
“你方才那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全是真，没有半分假。”
张影回说得信誓旦旦。
柳婉茗思忖片刻，想想自己还有什么话可以找，还可以和张影回聊些什么。
“张影回。”
“嗯？”
“你可喜欢我？”
“自然。”
“喜欢我什么？”
张影回笑笑，可能姑娘家就是这么喜欢考验人。
“喜欢你黑发如瀑。”
张影回轻抚柳婉茗的云髻。
“喜欢你眉目如画。”
张影回轻描柳婉茗的眉毛。
“喜欢你……”
张影回停手了，再说下去就真成一个流氓痞子了，他抬眼看了看柳婉茗头顶那串数字。
还好，没有动。
柳婉茗在很认真地听张影回说，张影回双目中没有情欲，有的只是温柔与真诚，她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他喜欢她的所有。
“为何？你可有真心？还是说仅仅是为了接近我而接近我？”
张影回愣了愣，他好像一时没法子回答这个问题。
他对柳婉茗绝对有真心，至于为何，他说不上来。
最好的理由，他许是提前知晓了她的结局，因怜生爱。
“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夫，我来到这里，也尝试着爱你，我绝对保有真心。”
“如此。”
柳婉茗不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也不知道要问些什么。
“你回去吧。”
“我还不想。”
“今日怎地这般亲昵？”
“怕你见了君承乾，魂被他勾走了，我得多留在你身边，让你多看看我，省得脑子里剩的都是他的样子。”
柳婉茗“噗嗤”一笑，就这么几天的功夫，才见了一个男人，张影回就开始醋了。
张影回见她笑，也跟着傻笑起来，柳婉茗抬头瞥见，收了笑，别过了眼：“我笑我的，你笑什么？”
“见你高兴，我也高兴。”
张影回怪会讨人喜欢的，今日里尽说些动听的话。
柳婉茗嗫嚅着，话也不肯和他多说了，她只站在窗前，默默和张影回面对面站着。
柳婉茗兀自在那儿发着愣，他们就这般沉默站着，竟也没感觉有多尴尬。
她在思考，去到水陵郡她能够干什么？真的要听他的话，按着他的计划一步步走？
她不相信张影回，但是柳翠茗肯定不会害她，她真有些怀疑张影回是不是和柳翠茗说了什么，让柳翠茗也听了他的话。
思忖间，柳婉茗忽觉发髻一疼，张影回又放了什么东西在她的头上。
“不许摘我种的花！”柳婉茗嗔道，声音软糯糯的，自己都快听不出来了，“你要是再摘，自个儿赔我一株去。”
“好。”张影回揽过她，左右看看，“赔你一片桃花林都行。”
柳婉茗心头惊了惊，可不能让他钻了话里的空子，说是赔了桃花林，就能将自己这片林子给毁了。
“你不要钻牛角尖，你头先摘了一次，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的，若是还有下次，我不会再同你客气了。”
“好。”张影回毫不含糊地答应了，“都听你的。”
“今天为什么这么听话？”
“我好似一直都是那么听话。”
张影回压根就没有过脑，张口就回答了柳婉茗的话，反应过来时，才猛地晃晃头。
“不是不是，不能说听话，只是受了制约，不能我行我素，仅此而已。”
柳婉茗听不懂，但也不打算追究下去。
奇哉怪哉，君承乾折了一次花，柳婉茗就讨厌得不得了，张影回折了两次花，自己反倒没有生出那么浓厚的厌恶情绪，自己可是对张影回太宽容了，什么都容得他做？
柳婉茗偷偷抬起眼来，便见张影回仍在笑嘻嘻看着自己，这少年是怎么将那股子不羁和方才的温柔糅合在一起的，她别过了眼，生怕他看出自己一星半点的情绪。
柳婉茗抬起手，将窗牖合了半扇。
“快回去吧，你留在这儿作甚？”
“我方才不是解释过了吗？我想和你多处处。”
“看完了，你可以走了，而且要是真的成亲，你我以后有的是时间处。”
柳婉茗话说出口，立刻就后悔了，最近怎地嘴比脑子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张影回听了这话心花怒放，他又将半扇窗牖打开，死皮赖脸留在了这里。
“若是我想留下，你会如何？”
柳婉茗将小窗关上：“不如何，就是将你晾在外头罢了。”
张影回又将小窗推开：“婉娘出来走走。”
“不出，你走。”
“不走会如何？”
“你、你要是不走……”柳婉茗在脑海里疯狂思索着对词儿，“你要不走，我可得把你唠叨走了。”
张影回绽放出笑容，看到柳婉茗这别扭模样，只觉得有趣：“我脸皮厚，随便唠叨，赶不走。”
“狗皮膏药。”
柳婉茗责了他一句。
“嗯，狗皮膏药。”
张影回在外头笑了柳婉茗许久，诸如询问柳婉茗今儿为什么不开心，诸如为什么见到柳翠茗和自己聊得开心脸色不太高兴。
他总是自作多情，问她是不是醋了自己，如果不是，为什么今天的话都说得这么温柔，不想往常牙尖嘴利？
柳婉茗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怎么回答都是不对劲。
其实柳婉茗也不知道这是为何，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张影回对自己态度好转，还关心呵护，自己难免会有些动摇，甚至想着以同样的态度回馈于他。
他对自己好，自己当然是要对他好的。
“你再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就真的赶你出去了。”
“我现在就在外头，你怎么赶我出去？”
张影回的脸皮越发厚了。
“五日之后就走了，建议你提前准备些东西。”
柳婉茗说完，便将两扇窗全都给合上了。
张影回轻叩小窗，笑道：“所以你这是答应我了对吗？”
“我……”
“好，那我和翠娘说说，五日之后将你们俩姐妹带上路，初次远门，记得准备好东西，不要让太傅担忧了。”
“知道了，你走吧。”
柳婉茗背对着小窗，脸色染了浅浅的红色，她心里有些矛盾，自己到底是真心希望他走，还是见了他羞，不想让这人见到自己羞怯的神情。
“婉娘，你过来。”
张影回不要脸，又把窗子给推开了。
柳婉茗站得不远，所以张影回才伸手，就把柳婉茗拉了回来。
“干什么？”
柳婉茗没有转身，她也转不了身，因为她被张影回的两手捉住了藕臂，连头都回不得。
“你少出远门，晕不晕车，要不要我给你带些什么？”
张影回就在自己的耳畔说话，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畔，虽是无意，柳婉茗也被激得一抖，轻轻挣脱了他。
“没有，不用，你走吧。”
又是“砰”地一声，柳婉茗给小窗落了锁，不再给张影回启窗凭栏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