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茗一直躲在花丛中没有出来。
她看到张影回这一举一动，属实是呆愣当场。
他既然知晓那样的结局，为什么还会选择这么做？他图什么？
图个名利？图个官职？图个背叛太傅的名声？图个自尽的结局？
柳婉茗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张影回一定是疯了。
后门一直没有打开，柳婉茗也一直没离开，直到小桃林里传来窸窣草动，柳婉茗才回过神来。
“婉娘。”
一片阴影笼罩在柳婉茗的头顶，柳婉茗心里头忽地咯噔一下，随即跌坐在地。
“是我。”
张影回从花丛外探出头来，眉眼间皆是淡然。
柳婉茗不知道他是否知晓自己在此偷听了许久，见到他这般冷静坦然的神色，心里还是没来由揪了一下。
张影回向柳婉茗伸出一只手，作势要将她扶起来。
柳婉茗自然没有接受，她向后挪了两步，自己站了起来。
她心里头依旧突突跳，自己的偷听若是被当事人给发现了，也不知道张影回会是什么态度。
“你还是见到君承乾了吧？”张影回问了一句，“也在这里听全了咱们说的话。”
他还好意思提出来？
柳婉茗属实看不懂他，她回头看向张影回，也没见到他的脸上有一丝丝的愧疚和心虚。
“见到了，也听到了，怎么着？你要灭口？”
张影回眉头一蹙，对柳婉茗这话生了些怒：“婉娘，你这话有些伤人，还是少说为好。”
柳婉茗见张影回眉间又现肃穆，一时没敢再多说什么。
她转过身去，有些气恼，张影回不仅做出这么些让人倍感疑惑的事情，还开口指责自己出言不逊。
柳婉茗掰扯着自己的衣角，心里有气，却也没说出来，因为她也觉得自己的话确实过分了些。
沉默了半晌，他们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各怀心事，一个执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扇，另一个抱着胸倚在树干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柳婉茗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张影回怎么回事，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张影回抬头，又低下了头。
“假的。”张影回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若我不这么做……”
他忽然不说话了，他可能也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他要说自己身边带着一个叫系统的玩意儿，总是给他布置任务，一说不想去完成就会被各种威逼？
难道他要说自己之所以还会走上这条路，是为了不打破整本书的发展轨迹，以免破坏准则，造成自己无法预料的后果？
难道他要说若是还按着原路行走，自己依旧能够掌控全局，还能够作出相应的调整改变，让柳婉茗不至于落得这么悲惨的结局？
张影回在心里不知道叹了多少声气，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些东西了，最主要的是他无论怎么解释，柳婉茗都不会信。
“婉娘，今儿早上，看到喜鹊了吗？”
柳婉茗愣了愣，这人怎地忽然扯开了话题？
“看到了，跟你第一次来送花枝时一样，在窗台上停了一会儿，叫了两声，便离开了。”
“我没说错吧，你现在是否稍微相信了我的话？”
柳婉茗再度陷入沉默。
他昨日说了自己出门就会见到君承乾，果不其然，她遇见了，但是他说自己会对君承乾一见钟情，对不起，完全没有。
若硬要说喜欢的话，柳婉茗只能承认，自己在明知君承乾尊贵身份却依旧选择顶撞，但君承乾并没有训斥甚至还认可自己所说的话时，她对此人确实保有良好的印象，不过这个印象很快就荡然无存了，因为君承乾辣手摧花，折了她种下的花枝。
柳婉茗想想，这或许便是心理作用吧？自己本来可以啥事没有的，但是张影回总在自己的面前提及这些，肯定无形中对自己造成了影响。
柳婉茗心思千回百转的，信也不是，不完全信也不是，她想着想着就开始发愣，回想起这几日张影回对自己似乎挺好，她还是勉强选择了信他一回。
“你犹豫了。”
柳婉茗抬眸时，正巧撞上张影回探究的目光。
张影回一双眸子一瞬不瞬望着柳婉茗，仿佛要从自己的双眼看入内心，柳婉茗忽然对这样的眼神产生害怕的情绪。
她总感觉张影回能看透自己心中所想，她内心里所有的思绪全部被他死死攥住，完全不存在任何秘密。
然而就在柳婉茗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张影回别过了眼，没再看她。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张影回又不说清楚，徒留柳婉茗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
“我确实犹豫了，我在想一件事情，在等你的解释。”
“你说。”
“你说如果我不出门，便可以不与二皇子碰面对吗？我想知道据你所知，我会在什么地方和二皇子碰面？”
“客堂。”
“我可会和他单独谈话？”
“会。”
“但是张影回，二皇子今日拜访柳府是一件全府上下皆知的事情，你又怎么能说这就是你的预言？”
“但是你的行动轨迹，只有我知道。”
“可是现在我听了你的话，并没有到前堂去，故而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我最初的想法是否是进入前堂。”
张影回听罢，也不说话了，他被柳婉茗绕昏了。
“但是我当时说的，你出门必定会碰上君承乾，这一点我说对了。”张影回直视柳婉茗的眼睛，“婉娘，你会不会真的听我的话，我无从判断，我更加倾向于你不会真的老实呆在房间里，你一定会出来。”
“所以呢？”
“所以，我将君承乾引到了后院桃林，我知道若你想出来，大概率会到这儿来。”
柳婉茗纳闷，这难道不是在给自己和君承乾的相遇制造契机。
柳婉茗余念未消，又听得张影回说道：“你和君承乾方才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将他引来，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出来，如果你没有碰到他，我可能就直接放他鸽子好了。”
“那我来了，又如何？”
“来了，我便让你听听我自己的计划，我会表面投靠二皇子，实则还是会站在太子这一边。”
“那你之前为何不提前告知我？偏偏要用这样迂回的方式？”
张影回垂眸，轻叹了一声：“婉娘，若我这么说了，你会相信我吗？”
柳婉茗沉默。
她可能真不信。
不知何时，柳婉茗对张影回有了猜忌，可能就是昨天将话坦白了之后。
“你将二皇子引来，给我和他的相遇制造了契机，这难道不是刻意将偶然变成了必然吗？”
柳婉茗对此发问，张影回却沉默了，他好像又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几天翠娘都在外边玩儿，和我下朝的时间几乎是完全岔开的，我都没机会见到她。”张影回不知怎地又提起了柳翠茗，“她要是在，总能给我做个证明。”
“她贪玩，忘性也大，之前说了你一醒过来便来看看你，到头来还不是忘了。”
“婉娘，你给我引荐引荐？”张影回上前一步，和柳婉茗拉近了一点，“我倒是挺想和她见上一面。”
同一个宅子里住，什么时候见面不行？
柳婉茗腹诽，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男女有别，而张影回是自己的未婚夫，所以不太好和柳翠茗接触。
罢了，见一见也无妨，说到底也不是件什么大事。
柳翠茗这个不长记性的，可能早就不记得自己想见落水后的张影回这一回事了。
“好，明儿我叫上她，到我屋里头。”
“嗯。”
张影回笑笑，上来牵起了柳婉茗的手，柳婉茗吓得一抖，赶紧将手抽了出来。
张影回愣在原地，双手僵了僵，片刻后也收了回去。
“今日之事你大可以告诉先生，我不怕你说给他听。”
张影回想抬手拂过柳婉茗被林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缩了回来，他觉着柳婉茗肯定又会指责自己，说自己无礼。
他抬头看了看柳婉茗的头顶，那串数字像坐了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
他总怕自己把握不好分寸，会做什么唐突的，甚至是有些无礼的动作，可他希望柳婉茗知道，自己对她并没有任何恶意。
来到这儿的时间里，他已经逐步融入了这个世界，在他眼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已经不仅仅存在在书里了，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轨迹。
张影回现在最放心不下的除了自己，就只有柳婉茗一个了。
书里的柳婉茗原是个那么温婉柔和的可人儿，张影回初次见她，看她柳眉弯弯，看她水灵杏眼，总是无法将她和后期恶毒的妃子重合在一起。
要问他走进的是一本什么书？一本皇子夺争嫡位，几乎全程腥风血雨的男频BE文，前期撩妹子，所有貌美的姑娘就没有逃过君承乾手掌心的，但他心中的唯一只有他的侍婢蝶衣一个。
这或许就是帝王，可以将狠辣与宽厚并存，也能让痴情与绝情共生。
他可以不顾万众朝臣之阻，将他心爱的蝶衣捧为皇后，但又可以为了皇位，欺骗无数心仪他女子的感情。
君承乾，说不上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也谈不上是一个多么狠辣的人。
这些对于张影回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保护柳家的人，他不可以改变君承乾登基的结局，但并不意味着他不能救下柳府。
张影回也曾想过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里的人分开，可是谁又忍心将面前这活生生的人当成一堆数据？
张影回想，自己或许是不爱柳婉茗的，但她在这本书里又曾是个这么单纯善良的人，他又怎么忍心看着柳婉茗为爱痴狂，甚至到最后爱恨交加，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
他低头看看柳婉茗，此时的她眉间染了忧郁，她本可以做一个真正自由真正灵动的桃花小仙，为什么要落进深宫里，成为开了又败也无人问津的花朵，她不应该得到那样的结局。
原书里的张影回就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仕途背叛太傅，纵使君承乾确实比太子更适合当皇帝。
他想上前为柳婉茗抚平幽怨的蛾眉，可他不敢这么做，现在的柳婉茗并不喜欢他，他这么做只会唐突了她，他不希望柳婉茗对自己产生任何不好的印象。
“婉娘。”张影回幽幽开口，满是惆怅，“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呢？”
柳婉茗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她总觉得张影回其实是可以相信的，可自己又不敢放手一搏，完完全全相信他。
她想说什么，回头瞥见张影回那副垂眸沉思眉头深锁的模样，她又有些不忍心了。
重话她也不消说，她现在就说些二人都能听进去的话好了。
“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告诉父亲。”柳婉茗回过身，看着张影回，“我暂且信你一回，想来你确实是早就发现我躲在花丛里，那番话也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嗯，是的。”
张影回点头回应，看着柳婉茗头顶那串数字，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
柳婉茗将目光投向夕阳，转身离去。
“还是那句话，若你对柳府不利，我不会对你客气，我不知道你对我坦白了多少事情，但若你站在我的角度，肯定会有许多顾虑，我相信你能理解。”
她顿了顿，回过头来看了张影回一眼。
夕阳普照，为清丽温婉的少女镀上一层淡淡金色，此时的柳婉茗真的像一只桃花小仙，额心花钿为她徒增了几分灵动俏丽。
只是这个桃花小仙，听了张影回这番话已经染了些幽怨，又变成了一朵丁香花。
“这些日子，你确实对我很好，不过……”
柳婉茗低垂眉目，团扇执起，又遮住了自己的面容，良久，才轻叹了一声。
“罢了。”
她一步一步，朝着夕阳走去，没入了小径之中。
张影回站在原地，目送柳婉茗离开这里，等回过神来，才幽幽轻叹一声，也离开了这片小桃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