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茗来到客栈时，史蝶衣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史蝶衣总觉得呆在客栈里聊天实在没什么意思，故而要拉着柳婉茗出去走走。
张影回以柳婉茗体弱为由，想将两个人留在客栈里，柳婉茗但道无妨，出去一趟罢了，自己倒也不可能弱成那副模样。
清晨刚起，集市倒也不算特别热闹，柳婉茗记牢了张影回的话，只在城中几条街上走，不会去靠近灾区。
柳婉茗和史蝶衣走着，也不考虑什么身份区别，阵营相对，这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情，她们女儿家，就不必管这么多了。
水陵郡的闹市虽小，但还算有些人气，柳婉茗和史蝶衣在闹市里走走停停的，也感觉不到郊外灾区灾民们的灾难。
柳婉茗感慨着，水陵郡还真是两地分化，城里一派和睦，城外就已经闹灾了。
“二皇子可有和你说过灾区的事情？”
柳婉茗直入主题，也不打算跟史蝶衣绕弯子，既然对方身份都知根知底了，再矫情倒也没必要了。
“有，他说他在思考如何处理。”
史蝶衣也是一个谨慎的人，她虽然和柳婉茗关系亲昵，但在君承乾这边，他和张影回是明面上的两个派别，因而自己不能干出卖他的事情。
“影回也是这么说的，我瞧着，这些住在灾区里的居民挺苦的，倒不如将他们个个转走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水陵郡就这么小，下游有这么多灾民，应该将他们转到什么地方才好？”
柳婉茗思忖着，史蝶衣既然否决了她的话，想来也是有些想法的，现在倒不如一步步套她的话，倒也可行。
“说得也是，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呀。”史蝶衣认真思考起来，“疏通河道是必须的，但是工程量又太大了，故而这个法子可能行不通。”
史蝶衣抱着胸，在柳婉茗面前来回踱步，那模样也不见得可以想出什么法子来。
“我这个脑袋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这个要到实地去看看，再不然交给二爷也行，这不是我能够触及到的地方。”
“哦……”
看来史蝶衣不是特别了解啊，那张影回所说的所谓扩大伤病范围的举措到底是不是史蝶衣在君承乾耳朵旁边吹的风？
柳婉茗心底里其实也不太相信，毕竟眼前的史蝶衣一派天真，看不出半点心机，虽说心机都是藏在心里的，但是相由心生嘛，这些天相处下来，也不见得史蝶衣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柳夫人，张大人是怎么说的？他想要如何处理这桩事情？”
柳婉茗摇摇头，张影回也没有告诉自己要怎么做，他只告诉自己应该阻止史蝶衣和君承乾做坏事。
史蝶衣心里也明白，这样问似乎有点打探的意思，她转了话题，牵着柳婉茗的手，先往别处去了。
“二爷说这儿有水灾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你看咱们现在站着的这片土地，压根就没什么异样，我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因为咱们现在在城里呀，水淹的都是郊外，这水灾要是淹进了城里，那还了得？”
柳婉茗点点头，史蝶衣说得不错。
照郡守这么说，水灾是年年都发生的，偏偏今年有人举报，思来想去是有人找茬无疑了。
“是啊，勿以恶小而为之嘛，就算只淹到了郊外，那也得采取些措施。”
“哎呀，咱们不说这个啦，我们是出来玩的，不是来讨论政事的，政事嘛，说来也麻烦，我脑袋空空，没有二爷那么聪明。”
“嗯，好。”
柳婉茗应承了，和史蝶衣走进了闹市里头。
史蝶衣小嘴不停，说的都是自家的闺门事儿。
诸如昨日买了猪肉，感觉二爷不太喜欢吃之类，再比如说她自己来到水陵郡，人生地不熟总是会迷路，但不论走到什么地方，二爷总能找到自己之类。
柳婉茗思忖着，史蝶衣不就是在告诉自己二爷在水陵郡里安排了许多人吗？柳婉茗都没说什么，史蝶衣就自己把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抖出来了。
她对自己还是没什么戒心的，再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发觉到这么说会将一些秘密抖出去，心思重的人喜欢在他人话里抽丝剥茧，将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从他人的话头里剥出来。
“水陵郡真小，我感觉这儿可能都没有皇宫大。”
史蝶衣感慨着，双眼看向这四周的集市，又生怕路过的人群剐蹭到自己的衣裳。
她是宫女，自小又呆在君承乾身边，苦倒是没怎么吃过，走进集市她也谈不上特别喜欢，她还是喜欢安静，不喜欢这种满是繁华气息的热闹。
“蝶衣姑娘，你不记得自己方才还嚷嚷着要出来吗？怎么到了这里，反倒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了？”
柳婉茗笑着打趣她，史蝶衣耸耸肩，她这话也没错，就是自个儿其实也说不上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人出来，跟彷徨毫无差别，两个人出来，似乎又觉得这里没什么好逛的。
史蝶衣心中这般想，却也没有这么说，她也知道是自己将人家唤出来的，都这样了，她再说不就等于打了自己的脸？
“可能是我走多了路，腿酸了，注意力都在自个儿的脚上，故而觉得没了逛街的兴趣。”
史蝶衣敷衍道，见了柳婉茗戏谑的笑意，悄悄挠挠头。
“是吗？可我见着的，可是蝶衣姑娘你满心思念着二皇子，故而心不在焉的，不想再逛下去了。”
柳婉茗调笑她，史蝶衣小脸红彤彤的，心底的一点点小心思居然被柳婉茗捅破了。
“哎呀，我看你也念你的张郎念得紧，要不咱们回去？”
史蝶衣老早就想说这句话了，既然柳婉茗都这么说了，不如回客栈去的好。
终归是小女儿家，互相打趣，都会脸红，柳婉茗听了史蝶衣这话也是双颊微红，像抹了胭脂一样透着淡色。
“好，那咱们回去吧。”
客栈里头，张影回这边可算是遇到了一桩大事。
昨儿探子回报，郡守连夜卷铺盖逃走，家产里头还带着官银，被人拦下来，赃物全给查了出来。
与此同时，京城里也有消息传来，太子太傅府里发现了不少官银，就藏在太傅府的书房里，太傅被怀疑私吞官银，故而被抓进了宫里。
张影回只觉天旋地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这状况怎么说变就变了？
“二皇子殿下，这事情……”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将你保下来的。”君承乾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太子这回要栽了，没了太子太傅，我看他怎么在朝堂里立足。”
“二皇子殿下，那个……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影回内心怦怦直跳，这状况转变得太过突然，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二皇子肯定打算将水陵郡郡守和京城太子太傅府的官银联系在一起，要是如此，他们都要完。
“能不能再保下婉娘和翠娘，她们两个……”
君承乾眉头一皱，张影回这个关键时刻，居然还考虑起了儿女情长。
张影回看到君承乾的脸色不太对劲，转瞬间也反应了过来。
“婉娘是卑职的未婚妻，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抛弃她们，将来会受人诟病，毕竟柳氏姐妹什么都没有做错，如果不救她们，恐怕留了污点，会对我的仕途有影响。”
其实哪里会留什么污点？
如果柳世文真的犯了朝堂禁忌，那他被诛九族也是罪有应得，到时候他死了，张影回脱离了柳家，岂不甚好？只会有人说他投奔了明主，谁还会说他背信弃义？
再说了，君承乾保下张影回，张影回顺理成章来到君承乾身边，朝中众臣最多感叹君承乾惜才，谁又会想到张影回也是他安插在太傅府里的一枚棋子。
张影回知道自己的理由有些蹩脚，但他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他不知道君承乾到底应不应承，但他一定要想办法把柳氏姐妹的命给保住了。
君承乾有些不满，对于张影回这次的变化也有些意外，亏他之前以为这人冷心冷情的，不管什么情情爱爱，现在看看，他似乎还是容易被情事所绊。
“想清楚了吗？真的要这么做？”
“还望二皇子成全。”
张影回半跪下来，手中抱拳，现在变故突生，他留得青山在，也不怕没柴烧。
柳氏姐妹本就无辜，张影回已经对柳婉茗许下了诺言，他就绝不可轻易背弃了她。
君承乾换了条思路想，张影回倒也是重情重义，太傅府即将覆灭，他还想着怎么保昔日的情人，倒也算是他的一个优秀品质吧。
“这事情依我而言倒不算难事，但是你要想好自己的理由，以及柳氏姐妹到底能不能接受。”君承乾这话说得分外严肃，“你保下她们，还得考虑一下她们到底会不会领你的情，你自己想想，只要你保下她们，就意味着暴露了你的潜伏身份，她们不仅不会感激你，还会怪罪你。”
君承乾忽地笑笑：“如果她们两个随太傅而死，她们就没办法来寻你的仇，但如果你救下了她们，就要做好受到她们报复的准备。”
祸患绝不能留，君承乾相信张影回懂这个道理。
张影回倒是不怕柳翠茗报复，他唯一担心的是柳婉茗的心绪。
他答应了柳婉茗一定会保下柳家，也把所有的规划都告诉了她，但现在遭遇了突发情况，原本应该是东宫遭遇的劫难竟然发生在了太子太傅的身上，张影回应该如何扳回一局？
张影回颦着眉头，保持不动，君承乾还以为张影回已经开始犹豫了，蛊惑的意味更加浓厚。
“天涯何处无芳草，张大人也无须吊死在一棵树上，柳大小姐固然好，但比她好的姑娘成千上万，你也无须这么做，搭上自己的光明前途。”
张影回听了这话脸瞬间就黑了，他可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救下柳氏姐妹的，君承乾这话除了败好感就是败好感。
“二皇子，下官想好了，一定要救柳氏姐妹。”
君承乾的眸色也沉了下来，张影回怎么回事，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要保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如果太子太傅被判有罪，那么她俩就是将来的罪臣之女，张影回拖着两个罪臣之女，是想要带着拖油瓶上朝堂，拖累自己的光明仕途吗？
“哦？你救下罪臣之女，就不害怕被人说闲话吗？”
“不怕。”
张影回斩钉截铁，他看到了君承乾变化的神色，也知晓了他内心所想，可无论他现在怎么想，柳氏姐妹是一定要被保下来的。
君承乾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张影回，脸色可不是一般的不佳，他在张影回面前来回踱步，颇有些被激起怒火的模样。
末了，他也手指着张影回，让他自己想清楚。
“有骨气，那你就要做好被她们报复的准备。”
张影回不卑不亢，缓缓道：“婉娘和翠娘是两个小女子，况且这一次若是生了变故也不是卑职的错，只要二皇子不说我曾叛出太子党，她们二人也不会怪罪到卑职头上来。”
君承乾冷笑一声，闺阁里的小女子不一定就容得他人小觑，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见到过心狠手辣的女人，面对这样的女人，他甚至还感觉自己比不上她们。
张影回入了官场，经常和官员打交道，故而不清楚女人能有多毒，他倒也能理解他。
“张大人……”
君承乾话音未落，“哐啷”一下，有什么东西在门外栽倒了。
张影回回过头，才发现是柳婉茗已经到了门口，倒在了门槛边上。
“婉娘！”
他赶紧跑过去，要去搀扶倒在地上的柳婉茗，她准是磕疼了，方才的话肯定听了个十成十去。
“柳夫人，柳夫人——”
史蝶衣扶着她，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扶起柳婉茗一只胳膊，奈何力气太小，根本拉不起她。
史蝶衣说是去拿衣裳，柳婉茗自己先来到房中叫张影回，岂料刚至门口，就听到了二人的谈话。
柳婉茗听全了方才房里的话，她霎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下又没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