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蝶衣随着素阮踏进小殿之前，张影回已经离开了这里。
柳婉茗知道他此时一定隐在窗后，观察着史蝶衣的一切，殿里只有史蝶衣浑然不觉。
素阮瞥见张影回的身影，借口殿里太闷，过去将窗口开得更大些，好让张影回听到更多。
史蝶衣坐在柳婉茗的床头，她也想掀开被褥帮柳婉茗看看，但她犹豫许久，还是选择了将手收回。
“对不住，竟在府门口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没事儿，我人还活着。”
柳婉茗苦笑一声，兀自垂眸。
她和张影回已经对过词儿了，张影回傍晚外出寻找柳婉茗，想到那日二皇子回京，便想着柳婉茗会不会来找史蝶衣，故而走到了那条巷子口，并在巷子口遭遇刺杀。
这么说也是半真半假的，史蝶衣心思浅，想不到这么深去，他们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误以为柳婉茗不知道张影回“加入”二皇子党而已。
但史蝶衣似乎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她好像真的只是来看望一下柳婉茗而已。
她将带来的果蔬放下，还顺手拿了一个出来削干净皮，将它递给病榻上的柳婉茗，柳婉茗也只笑着摇摇头，没有接下。
“我现在这样，像个药罐子，吃水果还问御医凉不凉呢。”
“哎呀，老御医可死板了，明明是小事儿，总喜欢往大事上讲，咱别听他的，不就一个水果嘛，你还怕他？”
史蝶衣才不管老御医怎么样，她就是希望柳婉茗能够吃到她分享的东西，如果连口腹之欲都没办法满足，那她最好什么都别吃好了。
柳婉茗摇摇头，她还是要听医嘱的，抬头又看到窗外张影回也朝自己摇摇头，她登时知道，自己一定不可以吃下这个水果。
恐怕有毒。
“嚯，你也挺死板的嘛。”
史蝶衣摊摊手，不吃就算了，她自己吃。
史蝶衣将小刀放下，自己啃起了苹果，还得意洋洋地在柳婉茗面前啃得咯咯响，像是在炫耀她自己没生病，可以随便吃东西。
柳婉茗忽然有些愧疚，她方才还在怀疑她呢，看看现在，史蝶衣自己啃起了苹果，哪里会有什么毒？
“怎么啦？”
史蝶衣看到柳婉茗忽然变化的神色，有些纳闷。
她停止了啃苹果，眨巴着两只眼睛看她，腮帮子还鼓囊囊的。
“怎么了？脸色不好？”
“没有。”
柳婉茗赶紧打哈哈糊弄过去。
“那你为什么忽然这么看着我？想吃水果啦？如果你想吃，我可以再削一个给你哒。”
史蝶衣笑眼弯弯，很是天真可爱，柳婉茗见她这般憨态，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可把你得意坏了，我在惆怅自己的牙口没你好，看到你这张小脸蛋，又没办法再惆怅了。”
“那可好，那你多看看我，我天真纯善又可爱，说不定看久了心情不错，你的病也好得快。”
柳婉茗哑然失笑：“瞧瞧你自己说的话，要真的照你说的去做，那你不得天天上东宫来？”
“上就上嘛，反正你也认识我，我一个小侍婢，上哪儿不行？整座兴幸宫我都走过呢！”
史蝶衣的小虎牙露出来了，笑得可高兴，柳婉茗本还在郁结如何和她打交道，现在的担忧全都烟消云散了。
史蝶衣还在咯吱咯吱啃着水果，看得柳婉茗都眼馋了，但迫于张影回在外的压力，她并没有张口说自己需要什么。
史蝶衣她并没有因为柳婉茗生病而顾及许多，她还是和柳婉茗说说笑笑的，一会儿谈谈东宫里发生的趣事儿，比如太子妃又用她的舌灿莲花编出了一段宫廷虐恋，口口相传下又有不少宫娥为她的故事落了泪。
史蝶衣说着说着，自己也悄悄抹了眼泪，似乎在感慨世上竟有如此苦命之人。
柳婉茗笑笑，这是个什么故事，这么打动人？
史蝶衣擦擦泪，自己听了都怪难过的，还是不要再让别人难过了吧。
她觉得自己越发失态了，这些情感她从来都没敢在君承乾面前表现出来，到了柳婉茗的面前想藏都藏不住。
若是张影回在，他肯定会想史蝶衣这般做是让大家都放松警惕，但柳婉茗懂她，柳婉茗知道史蝶衣她就是真性情，至少在自己眼里是。
史蝶衣是个好姑娘，她单纯可爱，惹人怜惜，难怪君承乾这么喜欢她。
这宫里头的女人啊，都喜欢斗心机，不是喜欢，而是为了活下去，毕竟宫里头吃人不吐骨头，如果不斗，就只有等死。
君承乾或许已经见惯那种类型的女人了吧？工于心计的，高傲自满的，步步为营的，野心巨大的，扮猪吃虎的，在这些女子里头周旋，像史蝶衣这种单纯可爱的，又怎会不让他眼前一亮？
柳婉茗自己也是眼前一亮啊，她愿意深交史蝶衣这个朋友，可惜了，她是独属于二皇子的。
史蝶衣见到柳婉茗的神色又是一会儿哀怨一会儿欣慰的，越发摸不着头脑，她在想什么呀？怎么总是这副奇奇怪怪的神情？
“你想听我说故事吗？”
“不想。”
“为何？”
“我现在受着伤呢，如果我到时候哭惨了，你可会负责？”
史蝶衣陷入沉思，哭的时候会扯到伤口，不好，柳婉茗要是再被自己惹哭了，那可不是身心惧伤，自己不就是罪人了？
“嗯，那咱们不说太子妃了，说别的，就说……太子妃的妹妹吧！”
饶梅瑾有什么好说的？和她姐姐到头来不过是一个德性，都喜欢念话本子、编话本子、传话本子。
“饶二姑娘至今未觅得良婿，二爷派我来问她的意向。”
“啊？什么？”
柳婉茗怀疑自己听错了，君承乾将算盘打到丞相家二女儿身上了？
“嗯，二爷说愿意迎娶饶二姑娘为妻，毕竟咱们都知道，饶二姑娘这种性子不太讨男儿喜欢，但是二爷愿意以真心相待。”
真心相待？我呸！他真心相待过谁？
哦，他真心相待过蝶衣。
“那你家二爷娶了饶二姑娘，你该怎么办？”
柳婉茗的话把史蝶衣问住了，史蝶衣愣愣地看着她，想想自己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本身就是个小侍婢，哪有什么资格和君承乾谈婚论嫁啊？史蝶衣想，自己只要呆在君承乾身边就已经满足了，她只想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她心爱的二爷，祝福他一辈子平安喜乐，她从未生过要和他共结连理的想法。
他要娶贵女，她替他高兴，她又怎会心酸呢？
是啊，她怎会心酸呢？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想着想着，史蝶衣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落了水，抬手一抹，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哭了吗？她转头看看案台上的镜子，她的嘴角明明是上扬着的，怎么眼泪就这么扑簌簌地落下来了呢？
柳婉茗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她就不该这么问，君承乾以后若是真的登上了皇位，那他肯定会有许多妃子，彼时蝶衣又该怎么办？
“我、我是二爷身边的人，从今往后只呆在他身边就好了，我哪里还会奢求什么呢？”
史蝶衣说着说着，泪水又决堤似地滑下，她赶紧抬起云袖，将泪水擦干净，对柳婉茗换上了一副盈盈笑脸。
柳婉茗知道她心中苦涩，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史蝶衣更难过了，抽抽搭搭地没个消停。
“好啦，二爷就算娶了别的女人，心里依旧有你。”
柳婉茗说这话时心里完全没有底气，如果换作她自己，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爱人娶别人，自己仅仅只占他心中的一点地位而已。
“对不住，我不该问的。”
史蝶衣摇摇头，柳婉茗说的是事实，哪有谁对不起谁的，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小女子罢。
“咱不说了，吃水果。”
史蝶衣哪里吃得下去？啃到一半就没味儿了，心里郁结，再美味的食物都索然无味。
史蝶衣硬生生啃完一个苹果，和着自己的泪水咽下去，柳婉茗看着心疼，但又怕自己说错话，故而什么都没敢说。
“算了，受伤本来就是个伤心事儿，咱不说了，饶二小姐还不一定嫁呢，让二爷自己去捣腾。”
史蝶衣说这话颇像是在赌气，柳婉茗抚摸她的手背，以示抚慰。
“咱这样你安慰我，我安慰你的，一会儿你哭，一会儿我哭，咱们连话本子都没看上两本，就在这儿相对落泪了。”
史蝶衣听了这话破涕为笑，她握住柳婉茗的手，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抚慰受伤心灵的港湾。
“还是姐姐妹妹好，那些个臭男人，让他们自生自灭去罢。”
“嘴上这么说，心里头软得很，说的就是蝶衣你这种。”
“我管自己心硬心软呢，回去我就给二爷摆脸色，瞧他来不来哄我，如果他不来……”史蝶衣垂眸，嘟哝道，“如果他不来哄我，我就来东宫，跟你住。”
柳婉茗眼睛一亮：“跟我住好啊，你跟我住啊，恐怕要每晚被我踢下床，每晚被我抢被子，说不定才过一个晚上，你就想和你的二爷一块儿睡了。”
“就你想了法子赶我走！”史蝶衣发小脾气，轻拍了一下柳婉茗的手，“你轰我走，我偏不走！”
史蝶衣耍小性子的时候真可爱啊，柳婉茗感慨道，瞧她那带着泪痕的笑脸，纯善一词在她身上可谓展现得淋漓尽致。
柳婉茗握紧了她的手，她真心希望史蝶衣不要就这么离开她了，她最好不要爱上君承乾，最好不要有什么所谓的黑化，就这样一直单纯可爱，真的挺好的。
“那你别走了，就在这儿和我一起吧。”
这次是柳婉茗有感而发，她是真心希望史蝶衣能够快乐，至少要一直保持着她的天真纯善，她明明是一个应该受到保护的人，为何要让她充当军师，和君承乾这个花心大萝卜历经劫难？
“跟你的二爷在一起，可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史蝶衣眨巴着大眼睛，有些不太理解，“不后悔呀，为什么会后悔呢？二爷那么好，他那么疼惜我，我为什么要后悔呢？”
柳婉茗默了默，没有说话。
果真是痴心一片，没得救了，让她离开君承乾这个法子行不通，故而说君承乾坏话这条路也一样行不通，算了算了，柳婉茗救不了她，她也不说什么了。
“婉娘，你怎么又是这副表情呀，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出神。”
史蝶衣的手在柳婉茗的眼前晃了晃，柳婉茗回过神来，抬眼对其微微一笑。
“可能是近来总是躺在床上，习惯了冥想，故而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容易出神，对不住啊……我也不是故意的。”
“没有怪你啦，婉娘。”史蝶衣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般走神，真的会走掉一天吗？”
“会。”柳婉茗信誓旦旦道，“因为太无聊了，没人陪我说话，如果你陪我，我就不会无聊到日日走神了。”
“我就知道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那你答不答应？”柳婉茗笑笑，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你要是答应，我就日日备好水果，等着你来这儿好好啃慢慢啃。”
“说得我像一只硕鼠。”史蝶衣嗔道，“硕鼠就是喜欢啃东西，啃得一点儿不剩，婉娘你是不是在骂我？”
“你觉得我像是在骂你吗？”柳婉茗也跟着她笑，“若我说你像一只硕鼠一样可爱，你会怎么想？”
“我会怎么想？我……”
史蝶衣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静止了好一段时间。
“我会觉得你在夸我。”
史蝶衣说完就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可劲儿开心，因为她知道自己正在说废话。
柳婉茗就这么看着她笑，直看到她浑身都不自在，才停了笑。
“你又这么看着我？哼，不睬你了。”
史蝶衣转过身去佯怒，柳婉茗也只在她背后偷笑她，总之不会安慰。
家常话都是聊得久了，柳婉茗想说回些正经话上去，可史蝶衣不依不饶地，柳婉茗总是岔不开话题。
罢了，她开心，就让她说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