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东宫的这条路弯弯绕绕，走得张影回只觉漫长。
他心里既想着太子太傅的事情，又想着柳婉茗柳翠茗的事情，五味杂陈间也不知道走错了多少次路。
刚走进东宫大门，他就听到了柳氏姐妹低低的缀泣声，明明声音很小，但在东宫宫墙里头回荡许久，若是夜晚，听得着实有些渗人了。
张影回听到这声响，赶紧朝着声源处加快了脚步，他绕过曲径通幽，穿过花海茂树，终于来到了柳婉茗居住的小殿。
小殿里头，柳氏姐妹正坐在窗前，拿着绢帕擦拭泪水，饶氏姐妹手足无措，饶梅诗平常的明媚笑容现在却换成了愁容满面，饶梅瑾则是站在一旁，端着一盘子的果子蜜饯，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饶梅瑾看看哭得伤心的柳氏姐妹，又看了一下不知所措的饶梅诗，只得上前像是打了个圆场似的说了一句：“节哀顺变。”
哪晓得柳氏姐妹哭得更厉害了。
本来她们二人的眼泪都已经快流干了，饶梅瑾一句话，让柳氏姐妹受到了刺激，泪水又如水流般倾泻而下，饶梅诗看看两人梨花带雨，用手肘捅了一下饶梅瑾。
看看，叫你不要多说话，又闯祸了吧？饶梅瑾只得继续低头，端着果子蜜饯躲到一边去。
“婉娘……”
张影回站在窗外看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出了声。
柳婉茗听到他的声音，赶紧回过头来，她站起身，似见到了救星，就差没往他的怀里扑了。
“张影回你怎么现在才来？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柳翠茗泪水涟涟，有气没处撒，将张影回当成了出气筒。
柳婉茗赶紧拉住了这个暴脾气妹妹，她走上前去，将柳翠茗拉至身后，自己来到小窗前探出了身子。
“在朝上，你可还好？”柳婉茗擦净眼泪，先问候了一下张影回，“可有看到父亲……”
说到父亲，柳婉茗又止不住地开始哽咽，张影回见了心痛，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思考了片刻，又绕到正门去要踏进小殿里头。
小殿里的三个姑娘都非常自觉地退了出来，柳婉茗的泪痕未干，还坐在原地抽噎。
张影回想上前来抱住她，她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你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柳婉茗不想质问他，但又特别想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副模样，“你曾与我说，你知道事情发展的方向，知道我们所有的人都会死，可我记得你曾说过死的第一个人是太子，为什么现在是我的父亲？”
“因为银票出现在了太傅府，故而先生不小心给太子顶了罪。”
张影回低着头，不敢看她，想上前去，又屡次被柳婉茗给避开了。
“你保证过你能保住所有人的，我也信了你，可为什么我的父亲偏偏在你的保护范围之外。”柳婉茗颤着声音，哽咽不止，“你给我的那沓银票是通往阴间的催命符罢！你和我说老实话，你到底是站在太子这边的，还是站在二皇子这边的？”
“自然是太子一党，我一直都是。”张影回听到质疑，不怒反慌，“婉娘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你应该信任我才是。”
“信任你？我之前又是那么信任你！”
柳婉茗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破防了，她双脚一软，若不是扶着椅子把手，怕是要跪下来。
张影回想上去扶住她，但是柳婉茗一甩手，又把他给挡开了。
“是因为我太信任你了，所以什么都听你的，本来我不应该离开家，不应该离开柳府，若不是我跟着你走了，我的父亲也不会就此殒命！”
柳婉茗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哭成了一个泪人，转过头去愣是不要张影回替自己擦眼泪。
张影回听得柳婉茗的控诉，又不知要如何反驳，只得愣愣地站在原地，千言万语也只得说一声“对不住”。
张影回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个国师他是一定要处理干净的，原著里他是君承乾左膀右臂，建国有他一份功劳，灭国也有他一份贡献，此人亦正亦邪，没人猜得透他。
张影回只能阻止事态恶化，现在已经死了一个太傅，等他将死因调查清楚了，他就要将整个二皇子党捣毁，以报太傅之仇。
可经过太傅这一件事儿，柳婉茗却开始不信任他了。
依柳婉茗自己的说法，她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听从张影回的，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全心全意地向着他就因为信任他能够拯救一切，可是现在呢？
父亲的死将之前所有的信任全部打破，张影回在那样的节点里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他的确解决了水陵郡郡守水灾一案，但是自己的父亲却无端端受了牵连，还在牢狱中选择了自尽。
“我父亲可有说什么？”
柳婉茗稍稍平静了些，询问张影回自己父亲的状况。
“他留了封遗书，他说自己愿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柳婉茗不说话了，她现在能做什么呢？她一个小小女子，就只能留在东宫里等待消息，还是靠着张影回在朝中游走，告诉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可柳婉茗并不甘心就这样坐着，她不如主动出击，去调查父亲为何死于非命。
“你走吧。”
万料不到，柳婉茗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柳婉茗将眼泪擦干了，不管自己将来面对的是什么，她都不打算继续依靠张影回，靠别人，倒不如全靠自己。
“婉娘，你……”
张影回有些惊诧，柳婉茗对于自己的态度不复之前亲昵，他上前，她就退后，他来安慰，她就甩开他的手，张影回以为柳婉茗不过是心里难过，说话情绪化了一些，于是乎也只坐在她的对面，等着她哭完之后再好好与她解释清楚。
可这回柳婉茗却一直没有再和自己说话，她哭完之后就将张影回晾在一边了，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
“婉娘，你听我说两句。”
柳婉茗自顾自地整理桌子碗筷，也不回答张影回的话。
张影回终是忍不住，上前来拉住柳婉茗的胳膊，柳婉茗却赌气似的将他甩开了。
“你回去歇息吧，这些天，你也累了。”
柳婉茗擦干眼泪，颤着声音说道。
“我会查清楚这件事情，这事儿已经有了些苗头，我知道应该如何去找真相。”
“还用找吗？”柳婉茗苦笑道，“我父亲是谁怂恿着自尽的，谁还不知道呢？他在朝中最大的政敌就是二皇子，不是二皇子的人杀，又是谁动的手？”
张影回默然，确实如此，但正因为知道是谁动的手才会显得更加难办。
柳婉茗现在却再难相信他了，张影回有些难过，但又确实颇感无奈。
“你又打算怎么做？”
柳婉茗询问道，她终于回过头来看向了张影回，嘴上询问着他的计划，其实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我会先盘问国师，若真是他做了手脚，我也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君承乾呢？”
“我会等他回来，具体事宜，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自然是需要再考虑考虑的，但张影回的考虑到底靠不靠谱，这又是另说了。
柳婉茗沉吟，靠他，还不如靠自己。
“我知道了，你走吧，等到需要我的时候，叫上我便是了。”
柳婉茗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她语气淡淡，但还带有一点点对张影回的怒气，张影回害怕她再度生气，也没敢再说什么，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小殿。
柳婉茗心中更多的是失望与无奈，她明明知道不完全是张影回的错，但又没办法不去怪他。柳婉茗自己回想了一下，这一个月里一直都是依靠张影回过活，现在她不如自己放开手来自己去做，张影回就算会去阻拦自己，但这说到底也是柳家人的事儿，他还没娶到她，怎么管都不成。
柳婉茗想出东宫去看看自己的父亲，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出去等同于给人添麻烦，自己不可以那么任性。
夕阳不知道何时爬上了枝头，柳婉茗却依旧坐在窗边发呆，她抬眸看向后宫宫墙边的大榕树，心想着自己有没有可能后半辈子也像这棵树一样被锁在宫里。
她忽然宁愿自己变成一个恶毒的人，起码可以报大仇，起码可以不受他人的摆布，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她一个小小女子，能做什么，总不能只坐在一个地方哭吧？哭有什么用，柳婉茗伤心过后，也不希望自己再有什么情绪化的表现了。
“吱呀”一声轻响，柳翠茗推门进来了，她也是愁眉苦脸，泪痕未干，愣愣地也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抱住柳婉茗。
她自己也知道，一躲进姐姐的怀里，她肯定也要哭。
“怎么了？”柳婉茗询问道，“你和方平说了什么？”
“你听到了呀姐？”
“听到了，就在院子里，吵得也挺大声的。”
柳翠茗垂着头，方才确实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方平吵了起来。
她怪方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东西拿出来，明明知道这个是银票，还将它捧在手心上面观察那么久。
方平也是不停地道歉，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个举动会害死太傅，他当时拿出银票时只觉得奇怪，思忖的时候就将它拿出来左看右看了，看着看着，就被那个官吏拿走了……
柳翠茗快哭死了，方平这个大傻子没点眼色，尽做些让人很气闷的事情，柳翠茗差点没起来打他，却又知道也不完全是他错，郁闷得只能哭。
柳翠茗越说越伤心，越讲越憋屈，她气闷得呼吸不畅，非又不吐不快。
柳婉茗也知道自己的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气，也不说她什么了，就坐在椅子上听她唠叨就行了。
“姐，方才你不会也和张影回吵架了吧？”
都听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柳婉茗点点头，垂着眸子兀自沉思。
“姐，其实吧，这一次真的是失误，我也总是怪自己没有留下来，如果我们两个知晓全局的人分头行动，这种事情大概率也不会出现了，这次真的是意外。”
不知为何，柳翠茗的胳膊肘竟然开始往外拐了，她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帮张影回说话。
柳婉茗本来就有些气张影回，现在更加生气了，她嘴上没说什么，行动已经在告诉柳翠茗自己心情十分不悦。
但是柳翠茗本身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自然也不会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方平他没有错，张影回也没有错，错的是君承乾，错的是那个国师。”
柳翠茗好像是一直在安慰自己，又像是一直在为张影回和方平找借口开脱，柳婉茗不想再想了，这样只会让自己越来越气闷，越来越窝火，但柳翠茗还是不停地在说。
“我就当作自己安慰自己了，哭了这么久，还把方平当作出气筒骂了一顿，他现在肯定觉得委屈。不不不，他不一定觉得委屈，因为他自己都说自己做错了，我说他的时候他还跟我急了。”
柳翠茗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滔滔不绝里头，倒是直接忽视了柳婉茗那一边的感受。
“姐，咱们就别跟对象闹了，又不完全是他们的错，现在谁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对谁都不好，咱爹黄泉之下，也希望咱们团结起来对付君承乾，而不是听咱们互相怪罪闹别扭，怪没意思的。”
是啊，这句话柳婉茗倒是赞同了，现在你怪我我怪你已经没有什么价值所在了，倒不如以对付君承乾为先，去办好整件事情为好。
“我知道了，你说得不错。”
如果自己是孤身一人去的二皇子府，自己可以既不拖累别人，也不麻烦家人，柳翠茗这番话更让柳婉茗下定决心，等到君承乾回来，她一定要去拜访他一趟。
“哭累了，便回去歇息吧，咱们今儿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我怕咱们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这几天的眼睛，又要肿成兔子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