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笑讶异地看向陆绯然，她没有露出听到秘密的恐慌之色，而是微笑道：“倘若陛下母妃知道您如今仍爱着她、思念着她，想必在天有灵也会感到十分欣慰的。”
陆绯然漆黑的眼珠转向楚笑，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冷，又似乎有些奇异的温柔：“从我年幼开始，母妃便没有抱过我，她时常用一种悲伤的、又似乎热烈的目光注视着我，她是痛苦的，她在宫里无一日不痛苦。”
楚笑沉默下来。
她是曾经从楚父口中听说过一些关于宫中的秘闻的。
早些年帝王登基前，几乎没人觉得他能活下来，可他不仅凭借先帝留下的两道圣旨活下来，还登上了王位。
而被许多大臣看好的陆云裳却与王位失之交臂。
没人能想明白先帝是怎么想的。如妃在世的时候，是盛宠过一段时日的，但那段时间太短，短到在她痛苦的一生里算不了什么。
据说如妃是极漂亮温柔的女子，后来不知怎的，患了疯病，在某次先帝临幸她的时候，甚至还用簪子刺伤了先帝。
先帝勃然大怒，将她打入冷宫，此后如妃再也没了往日的恩宠。
但楚笑知道的再多，也没有陆绯然心口说的令人震撼。
他面无表情道：“母妃爱我，但她也恨我，她无数次鞭笞我，责怪我是父皇的儿子。她觉得我是她的耻辱，是磨难，是最恶心的伤疤。”
楚笑忍不住问：“为什么？”
陆绯然笑：“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
他道：“——因为她是父皇的亲妹妹啊！”
楚笑的瞳孔猛地缩紧，她听到这等惊世骇闻的答案时，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她张开口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语言的力量太过贫瘠。
而陆绯然将这话轻飘飘地说出来，唇角还若有若无的扬起，好似愉快极了。
楚笑猛地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这个王朝皇室里流淌的疯血和罪恶，永远也无法洗清！”
先帝有一位早逝的妹妹。
谥号“平安公主”。
据说在平安公主病逝前，与先帝的关系极好。他们同父异母，但先帝却极宠爱她，无论平安公主想要什么，过些日子那东西便会送上她的寝宫。
两人两小无猜到了什么地步呢？就是在平安公主十五六岁的时候，先帝也会背着她在宫里玩耍，他们亲密无间，谁能想到先帝对平安公主竟然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陆绯然平静的面容下好像藏着一只猛兽。
他在楚笑面前一贯是爱笑的，但如今不笑了，就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要将周围肉眼可见的一切都斩成两半。
他忽然问：“还敢听吗？”
楚笑答：“如果大人想说，我自然会听的。”
陆绯然一怔，紧接着反应过来，他现在是“陆大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陛下”。
他大笑出声，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眼里似乎有水色蔓延出来，他睁开湿润的眼睛，笑着仰靠在椅子上。
“母妃是在父皇的设计下‘死’的。脱离公主的身份后，她失忆了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内，父皇趁虚而入，将她安置在后宫里，并且对她恩宠有加。”
“但在母妃恢复记忆后，她恨父皇，也恨我。她曾几次想要掐死我，但到底是对我的喜爱占据上风，让她松开手。”
“她曾跪坐在我面前垂泪，一字一句说：‘我儿，是母妃对不起你……’，她觉得是他们带给了我肮脏的血脉，让我永远无法摆脱……”
“但我觉得，我生来如此。”
楚笑说：“大人是好人。”
陆绯然道：“从未有人敢说我是‘好人’。”
楚笑说：“他们不敢，我敢。如果大人恼怒，可以惩戒我。”
陆绯然眼里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琵琶上，他忽然问：“想听琵琶吗？”
楚笑道：“我会弹琵琶。”
他道：“我也会。”
陆绯然丝毫不觉得自己作为帝王会弹琵琶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左右在场的就只有楚笑，就算灭口，问题也不大。
陆绯然眼里的阴郁之色迅速褪去，他摸上妓子之前抱着的琵琶，随手一拨，就发现清脆的声音。
楚笑专注地看着陛下，心里想，大概陛下从来不会觉得——
他像个太阳吧。
如果是陆崔白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会愤怒，会绝望，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陛下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却可以温柔地说“母妃爱他”。
仅仅从陛下的只言片语里，楚笑就能感受到他幼时生存环境的艰难，父皇是逆反人伦的疯子，母妃也想要他死，宫里的太监宫女也许还会瞧不起他、欺辱他——
但他仍然好好的。爱笑。还愿意提及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楚笑心里微微一动，她说：“大人弹得真好。”
她真心实意地赞美道：“大人愿意让我弹一曲给您听吗？”
陆绯然斜过来一眼，喜滋滋道：“勉强允了。”
此时花船里发出一道尖叫声，紧接着有人高呼“走水了”，陆绯然猛地站起身，他迅速拉住楚笑的胳膊，两人一同往外走。
看起来失火的地方在花船二楼，火势极凶猛。
火舌沿着木头一路往下燃烧，来往逃窜的姑娘客人们互相推攘，但此时大船还在湖水中央，一时半会儿是靠不了岸的。
楚笑厉声道：“救火！”
一些人稍稍冷静下来，纷纷拿起木桶装水去灭火，但火势太凶，这些水不过是杯水车薪。
陆绯然拉着楚笑走到甲板上，问道：“会水吗？”
楚笑面色微白，说道：“不会。”
陆绯然略微点头，攥紧楚笑的手，低声道：“抱紧我。”
她还没回过神，就感觉一股大力将她扯入水中。
陆绯然抱着她纤细的腰肢，带着她朝岸边游去。
楚笑努力屏住呼吸，但神色愈发痛苦。
在她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有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轻轻覆上她的唇瓣，紧接着渡来一口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