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天赐摸出香烟送到嘴边,靠在九龙城寨残破的牌坊石壁上。
十几步外,衣着光鲜的霍威正兴奋的打开拎着的两大包烧腊,发放给边钱会的那班乞丐。
这些乞丐中,七八岁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有五六个,然后就是将近二十个年逾五十,身虚体弱的老家伙。
抛开这些,边钱会真正中用的就只剩下霍威,骆天赐在内,六七个十四五岁到四十岁不等,勉强算是壮年期的男性。
至于女人,在边钱会极为少见,偶尔有些流民女人加入边钱会,也会过不了多久就再度脱离,女人毕竟与男人不同,女人只要不是身患恶疾或者彻底瘫痪,总能找到个想要传宗接代的光棍领回去当老婆,给她碗饭吃,往往女人也不喜欢像男乞丐一样聚众而居,不到万不得已,还是愿意找个男人相互扶持依靠生活。
如今边钱会内,只有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是女孩,一个生来就少半个脚掌,走路一瘸一拐的哑巴,另一个生来没有两条手臂。
两个孩子都是之前那些带肚子的流民女人在边钱会生下的孩子,离开时被故意遗弃在边钱会内。
剩下几个孩子,都是拖家带口时不小心与家人走散,运气好撞见霍威的幸运儿,换做其他乞丐团伙早就转手卖掉或者干脆搞残孩子,博取同情去乞讨。
一般健全的孩子,女人在偷偷找到能依靠的男人时会带走,但残疾的孩子却享受不到这种母爱,并非他们的母亲没有母性,而是穷苦与乱世让她们绝望且清醒,好不容易找到的男人,能接受女人,能接受健全的孩子养大之后作为劳动力,但绝不会养一个残疾的废物。
在骆天赐眼中,无论是小孩子,还是老家伙,甚至那几个壮年,都是没有资格在乱世生存下去的废物,但又没办法,至少此时没办法摆脱这些累赘,毕竟他这条命,是这些废物卖血凑钱救回来的,没有安置好这些人之前,他不能走。
“不用急,不用抢!大人每人两支烧鹅腿!细路仔每人一支!不够我再去买过!”霍威脸上洋溢着笑容,大声对排在最后面,望着油汪汪的烧腊不断吞咽口水的孩子们喊道。
边钱会的规矩,有食物或者财物,会内的头肩,二肩和一应壮年先依次分取,然后才轮到老家伙,最后才是小孩子,哪怕食物或者财物是老家伙或者小孩子带回来的,也是一样。
左右手各握着一支烧鹅腿的大人哪里还顾得上去蘸酸梅酱或者白糖,直接蹲到城寨的牌坊边开始大快朵颐,一大口下去,噎得整个人瞪大眼睛,都舍不得朝外吐,直着脖子硬咽下去之后,才舒爽的松口气,随后继续啃下一口。
“老大,这两日不见,去哪里发财?”往往一大只烧鹅腿下肚之后,乞丐们才想起问霍威这两日不见人,回来时衣着光鲜的原因,一边放缓进食速度,一边问道。
明明目光中满是羡慕,却不敢伸手去摸一摸霍威身上的衣服,甚至下意识与霍威再拉开些距离,唯恐靠近都会熏臭那看起来就值钱的衣服。
霍威看了眼靠在牌坊处吸烟的骆天赐,又看向自己这班手下:“被有钱人看中,先发给了工钱,你们也都有份,等下全都同我先去上海浴室洗澡,再去旧衣行选衣服!”
“有工开?”听到霍威的话,一众乞丐马上提取出最重要的字眼,目光渴望的看向霍威。
大部分人沦为乞丐,就是因为没有工开,赚不到钱,才愈发落魄,最终流落街头。
“不过工钱只够买旧衣服外加洗澡冲凉,去做工如果被选中留下,只包食宿,学技术,不再另发工钱。”霍威对众人说道:“是织袜厂做工,正当工作,学会之后以后能去那些大型制衣厂开工,如果对方看不中,那就发十块回来。”
一众乞丐停下动作,满脸油渍的望向霍威,都有些不敢置信。
“大佬,大佬……吃烧鹅……吃烧鹅……”几个小孩子举着烧鹅,朝着骆天赐凑过来。
之前的骆天赐因为不能打,胆子又小,在边钱会内虽然被霍威提拔为二肩,但实际上完全不能服众,毕竟对乞丐而言,懂认字的乞丐一样是乞丐,大人懒得理会骆天赐,搞得骆天赐只能得闲时逗这些小孩子,偶尔讲讲故事,教孩子们写写字,反而更讨孩子们欢心,小孩子们也是唯一对他这个二肩保持尊重的人。
纵然骆天赐此刻心情不佳,看到一群明明口水都忍不住,却因为看到他空着手立在旁边,所以乖乖举着烧鹅腿走过来让他先吃烧鹅的小家伙,都忍不住挂出一副笑脸,从口袋里哗哗作响,抓出一把硬币,故意炫耀道:
“大佬我今日发达,熊猫仔,拿去发给大家,买糖吃。”
等小孩子们欢呼雀跃的去分那些硬币之后,骆天赐才脸色略显阴沉的咬着香烟朝着城寨内走去,他准备去城寨内买把枪防身。
不过刚走出几步,就看到个徐娘半老的私娼媚笑着朝自己挥舞手帕,撩起都已经开线的旗袍,露出大腿根部一片雪白。
私娼是指自卖自得,没有在妓寨,马房开工,算是拥有自由身的妓女。
不过骆天赐没有碰过妓女,之前做乞丐时没有钱,睡不起,现在则是有了钱,不想委屈自己。
“天赐哥,你发达啦,关照下生意好不好?看起来好像是富家公子。”妓女看到骆天赐对自己招手的动作视如不见,干脆从街边贴上来,娇滴滴开口。
骆天赐取出两个五毫硬币丢在对方面前的地上:“拿去用,我有事,得闲再来同阿姐你聊天。”
女人屈身捡起硬币后,看到朝前走去的骆天赐,仍然不死心的缠上来,带着一股鸦片与廉价胭脂混杂的气味逼近,并且伸手去揽骆天赐的肩膀:“天赐哥,发财不要这么小气嘛,再多付……”
半个身体刚贴上骆天赐的身体,骆天赐脚下扭身,手掌扬起想要抽在这个不懂看人眼色的女人脸上,最终却没有真的抽下去,不过妓女被骆天赐动作吓了一跳,朝后退了一步,手里的两枚硬币也脱手滚落在尘埃中。
妓女不清楚为什么往日胆小又不懂拒绝人,整天色眯眯打量自己这班流莺的骆天赐,有钱之后仿佛变了个人!
骆天赐走过去捡起滚落在地上的两枚硬币,脸色阴沉的盯着妓女:“我说,我有事要做,冇心情同你聊天,是不是现在才能听懂。”
随后才转身继续朝里面走去,这让刚才远处几个还想挤过来朝骆天赐发嗲,碰碰运气的妓女顿时收了心思。
“天赐……天赐!喂?”霍威在牌坊下发现骆天赐打了私娼,停下与乞丐们的交谈,快步追上来:“不用这么大火气,动手打人罢?这些阿姐都只是可怜人,看到你发达,想凑过来赚些钱而已,又不是坏人。”
“想要钱,我已经给过她。”骆天赐淡淡的开口:“是她太贪心,想要更多。”
霍威扶起私娼,取出两张一元纸币:“阿姐,对唔住,招呼你几位阿姐,等下我那班兄弟们洗干净之后,让他们见识下女人,我付账……”
私娼畏畏缩缩看了骆天赐一眼,抓起纸币朝霍威点点头,这才忐忑的迈步朝其他几个私娼快步走去。
等女人走远,霍威看向骆天赐,叹了口气:“天赐,已经赚到钱,何况大家就要有工开,干嘛仍然这幅面孔?”
“搞定九指轩与猫仔,还剩下边个知道我们从海上返来?”骆天赐吐出口浊气:“想让他们与九指轩一样彻底闭嘴,很困难,我当然不会开心。”
“谢……谢先生同他的手下?你要……”霍威一双眼睛瞪圆:“谢先生话,他绝对不会透露我们的事。”
“那是在他觉得我们两个中用的情况下才会守住秘密,比如我们今天的表现,看起来就像能替他卖命的狗,所以他不会讲出来。”骆天赐揽着霍威的身边,示意他回头看向九龙城寨的牌坊。
牌坊外的龙津道上,谢弢正走下轿车,目光新奇的打量着这处贫民窟,等看到远处城寨内的霍威与骆天赐,更是笑着扬起了手。
“等有一日,我们不想为他做狗,想做个人,会怎么样?”骆天赐朝远处的谢弢露出个礼貌微笑,嘴里对霍威说道:
“这个世界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九指轩与猫仔已经能守住秘密,接下来,想办法让谢弢和他的手下变得与九指轩一样值得我们信任。”
“你发癫呀?要死很多人呀!”霍威低声说道。
骆天赐朝着谢弢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说道:“野狗有乜鬼错,只是不想脖颈上套住条链,所以咬死以为是它主人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