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在骆天赐身前的舱板上留下个弹孔。
骆天赐保持叼烟的动作,先是望着指着自己的黑洞洞枪口,又低下头看看同样黑洞洞的弹孔,一语不发。
袁四此时却走过来直接坐下,捡起草纸包的一块鸡肉,送进口中,随后闭上眼满意的点点头:“他妈的,为了这船货,老娘在三角山这处荒岛,啃了足足四天的干粮,你倒挺会享受,澳门街的知名小吃全都买来了。”
“没开枪打死我,你是不是有些尿草率了,牛哥。”骆天赐把食物朝袁四面前推了推,随后看向保持双手后仰撑地的姿势一动不动,此刻愈发暴露出裤裆处湿漉漉一片的梁牛,声音平静的说道。
袁四朝嘴里送了两块肉食之后,这才看向骆天赐,开口说道:“用不用我他娘的再对你开一枪,配合他,让他再尿一次不草率的?”
骆天赐这才转头看向对方,面前的袁四,如果不是开口说话是女声,很难让人看出她是个女人,也难怪盛锦堂的人会迟疑的喊了一句袁四哥。
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虽然只比梁牛略高,但却结实矮壮宛如男人,国字脸,面皮粗糙,稍大的额头微微凸起,下面是两道重眉,一身脏兮兮看不出本色的夹克汗衫布裤打扮,左手手里拎着把勃朗宁手枪。
虽然侧过脸看向骆天赐,但右手还保持着在草纸包内扒拉着配菜,挑选肉食的动作。
骆天赐拿起啤酒打开一支,递给袁四,又看向食物:“四姐一路过来辛苦,先吃些东西,吃完之后,再配合也不迟。”
“敢在这条线上跟船押货的,各个有种,没种被吓尿的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种,老娘开一枪,你连嘴里烟都没掉下来的,我也是第一次见,怎么着?我他娘这把枪打不死人呀?”袁四接过啤酒灌了一口,上下打量着骆天赐,语气不善的说道。
“当时吓坏了,忘了张嘴了,要不四姐你再对船板开一枪,我配合你,把香烟掉下来?”骆天赐把香烟送回唇边,对袁四满脸诚恳的说道。
袁四也不废话,嘴里吃着食物,左手举枪动作干脆凌厉,“砰”的一声,骆天赐盘坐的双腿前一寸位置,再度多出一处弹孔!
骆天赐恰到好处的身体一震,张了张嘴,香烟从唇边掉落。
“他妈的,这条线上押船的,现在是胆子越来越大,开枪都吓不倒了,怎么,你打过仗?”袁四把枪收起来,喝着啤酒吃着肉,对骆天赐问道。
骆天赐把香烟捡起叼回嘴里:“没有,就是杀过人,可能因为见过血,所以不怎么怕死。”
“胆量不错,说正事,我让人传话,三折买你的货,你不识抬举,这批货如今到了我手里,你再想开口谈生意,可就不是三折,而是三倍的价。”袁四边低头挑选着菜里的肉朝嘴里送,边说道。
骆天赐盯着袁四的侧脸开口:“我付。”
“……”袁四本来正咽下一口非洲鸡,此时听到骆天赐的话,差点噎到,随后瞪眼伸颈把食物咽下去,又灌了口啤酒顺顺气,看向骆天赐,又看看旁边的梁牛,最后再看向骆天赐:“我他娘草率了?重说,如今这批货到了我手里,可就不是三折,而是十倍的价……”
“我付。”骆天赐仍然是那副表情。
“你他妈彪啊?你就是这么替你东家跟船押货的?你东家没因为你把腚都赔到拿去卖呀?”袁四瞪着骆天赐,冒出一句。
这次一个彪字,让骆天赐听出来,袁四说话,带着的是山东胶州一带的口音。
“你要多少,我付多少。”骆天赐仍然是那副诚恳的表情。
袁四用嘴舔着手上沾染的汁水,眼睛直直的盯着骆天赐,反而拧着一双浓眉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说道:“做事要讲规矩,想拿钱从我嘴里买出是谁请我做事,不可能,老娘只赚该赚的钱,想让我出卖主顾,别他妈做梦了。”
“那就按规矩谈,四姐这批货,送到联丰制衣厂,该收多少钱,我就付多少钱?”骆天赐咧嘴一笑,对袁四说道。
听到骆天赐的话,袁四顿时张大了嘴巴,与梁牛此刻在旁边保持的造型如出一辙:“谁他娘告诉你,老娘要把这批货送去那?”
“没人告诉我,就是我想对四姐说件事,许老板因为走私毒品,被香港警察抓了,听说已经要被递解去台湾,为了筹钱周转,他把工厂转让给了我,换句话说,现在,我就是联丰制衣厂的老板。”
“还真他娘的是草率了……”袁四呆呆听完,看向梁牛,梁牛如同小鸡吃米一样狂点头,帮骆天赐作证,袁四这才喃喃说道:“得亏是要吓吓你,没有真把你一枪敲死,不然……不对,许老板去台湾,他还有个姓洪的姑爷,怎么也轮不到你……”
袁四突然想清楚,随后双眼瞪起,手从腰间一滑,枪就举了起来:“想跟老娘动心眼,骗我上你的当?我他娘配合这个龟公,让他不再草率的尿一次!”
“洪先生被警察开枪打死了,听说是贩毒被抓,情急之下想要逃跑,杀了个印度警察,然后被其他警察当场击毙,死的很惨。”骆天赐目光坦然的对袁四说道:“四姐你要是开枪打死我,可就找不到人收钱了。”
袁四眨了眨眼睛:“不对,你是老板,为什么还要找外面那两个人出面……”
“就是怕我自己说出这番话,四姐你不相信,所以请了他们出来作证,结果……”骆天赐不急不躁,语气平稳的说道。
“结果我他娘把两个证人给敲死了?这单生意接的,他奶奶的,姓许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现在出事!换了东家都没告诉我一声?”袁四打断骆天赐的话,骂骂咧咧的说道,不过随后又看向骆天赐:“不对,不对不对!他妈的,这船货的货主姓谢,你就算是联丰制衣厂的新老板,也不该出现在这条船上!就算上船抢货,也该是我带你上船!”
骆天赐一指梁牛:“这位就是谢老板手下负责在这条船上押船的梁牛梁经理。”
“你他妈还骗老娘是龟公!我他娘一会阉了你,让你连龟公都当不成!”听到骆天赐说起梁牛的身份,袁四用手枪枪柄砸了一下梁牛的脑袋骂道,随后对骆天赐问道:“我问的是你怎么在这条船上?”
骆天赐看向袁四,开口说道:“我买下许老板的联丰制衣厂之前,为谢先生工作。”
“所以……”袁四又一下愣住,梁牛趁机抱着头朝旁边爬了两步。
骆天赐与袁四对视:“所以,现在可以说,这批货的货主,以及设计要抢这批货的幕后主使,都是我。”
“你在这盘膝而坐,是装你娘的诸葛亮呢!”袁四先是盯着骆天赐看,越看越受不了面前这个家伙气定神闲的德行,黑着脸走过去把骆天赐踹了一脚:“当了东家又能怎么样?老娘瞧你不顺眼,照样踹你!”
她嘴里骂骂咧咧,却把枪收回了腰间,骆天赐被她踹了一脚,反而露出笑容。
袁四瞪了一眼发笑的骆天赐,恨恨骂道:“他妈的,一船货让你绕来绕去,绕的老娘乃子都快炸了……不对,是他妈脑子都快炸了!”
刚好此时外面一名袁四的手下探头张望:“四姐,外面两个都沉下海收拾干净了,是不是按照之前说的,把货装上咱们的船,运去三角山?”
“东家就在这船上,还装他娘什么货!等我找他收完钱,就算两清,直接开船回澳门。”袁四不爽的骂了一句,然后对重新坐稳的骆天赐说道:“算账,这趟生意本来是三千块,姓许的答应加三成,一共三千九。”
骆天赐开口说道:“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姓许的答应付我的钱呢?不是说早就准备好了吗?”袁四拿起骆天赐的烟盒,取出香烟点燃说道。
骆天赐说道:“许老板被警察抄了,不然也不会把工厂卖给我。”
“那你拿钱出来。”袁四咬着香烟看向骆天赐说道。
骆天赐耸耸肩:“我的钱买工厂了。”
“那我把货扣下,等你有钱来赎。”袁四皱皱眉,不满的说道。
骆天赐嘿的一声,对袁四说道:“货扣下,就更没有钱付给四姐你和你的兄弟,这批货是原料,在四姐你手里卖不出价钱,要运去工厂加工完,才能卖出去,你要不相信,尽管扣货试一试。”
“所以……”袁四也不想真的扣货,他们不做生意,扣货也没有现成的门路卖出去变现。
骆天赐认真的说道:“所以许老板得了钱,我得了工厂和货。”
被骆天赐这个答案气到的袁四伸手就要抓枪:“那他妈我和这班兄弟呢?”
“不如我给四姐你打张欠条,或者你跟我回去,我把钱凑给你。”骆天赐给出两个付款方式供袁四考虑。
袁四不满的撇撇嘴:“凑?说的这么可怜?你他娘是做生意的大老板,四千块都要凑?”
“要凑,之前谢老板买个老婆,都是凑钱买的,不信你问梁经理。”骆天赐笑眯眯的说道。
梁牛马上听话的点头配合:“真的要凑钱,我当年就是因为收钱才去的香港,之后再也没回广州。”
袁四磨着牙齿,指了指骆天赐:“好,我跟你回去拿钱,少一个子儿,我都配合这个龟公帮你脑袋开个洞,让他不再草率的尿一裤!”
随后转身走出了舱门,对外大声呼喝:“都散,我跟这条船去香港拿钱,你们四个开船回澳门,你们三个去香港等我消息。”
直到袁四走出去,,骆天赐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压惊,梁牛凑过来:“骆哥,你真是威风,子弹射过来都不惊,不像我,枪声一响吓到飙尿。”
骆天赐抓起梁牛的手掌,让对方去摸自己后背,梁牛手掌贴上去,才发现骆天赐后背已经湿透,阴凉一片。
“我当然怕,只不过大家怕的方法不同,我是吓出一身汗,你是吓出一身尿。”骆天赐呼出一口气,对梁牛笑道。
“回去我第一件事就是同谢太太拿钱,打发这位大姐头走路,彻底两清。”梁牛惊魂未定的说道:“她是疯的,一言不合就开枪。”
骆天赐对梁牛咧嘴一笑:“这位四姐这么有趣,当然要把这位四姐留下啦?就像当年谢先生买谢太太时附赠你一样,这船货是谢先生买下来的,轮不到我支配,但附赠的四姐,我很有兴趣。”
“这种长相你都有兴趣?”梁牛震惊的问道:“看不出骆哥你一表人才,口味咁重?”
骆天赐拍拍梁牛的肩膀,起身朝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之前她张嘴呆住时,你也在大张着嘴,那时我就发现,你同四姐很有夫妻相,就冲你刚才笑我口味重,我一定努力撮合你同四姐,不用谢。”
梁牛望着骆天赐的身影张了张嘴,又看看自己裤裆,最后猛地摇摇头:“就算我做过龟公,也不至于老天惩罚我娶个没有卵子的男人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