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城的夏天总是酷暑难耐,天气晴得连团团层层的云都清晰可见,老街上没有一点风,热气笼罩在地面,蒸得人昏昏欲睡,重叠的树荫是清凉的唯一来源。
忙活了一晚,终于能在午后歇上一歇,解颐赶走栖在椅子上的猫儿,将自己完全揉座椅里。
她展开一张报纸盖到脸上遮住阳光,仗着店里没有客人,双脚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放在柜台上,浅浅睡去,好不惬意。
一阵铃声响起,打扰了她的清梦.
解颐不耐烦地掏出手机,一看屏幕,来电之人是“小街”。
解颐昨天找的那群专业人士,就是从小街请的,收费一点也不便宜,单业务能力着实抗打。
先办事在结账,这不,收钱的电话打来了。
“喂。”催债的来了,解颐有些心疼自己的荷包。
“搞定了。”
清亮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是从未听过的声音,解颐一下子来了精神。
“声音真好听,昨天那个新来的是你不?”
“你叫啥?下次我去小街的时候专门找你办业务。”
电话:“……”
“喂,喂,人呢?”
“解女士,我打电话来想告知您,您的订单已处理完毕,相关单据会发到您邮箱。”
电话那头的人根本不接话茬,解颐只好回归正常,“好的,费用是多少?”
“您不需要支付,已经有人为您结清所有账单。”
“这么好,我可以问下是谁吗?”
“女士,您知道我们的规矩。”
“好吧。”
电话被迫不及待地挂断,解颐本想在寒暄寒暄,嘟嘟嘟的忙音拒绝了她的热情。
“啧,挂挺快。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又不吃人。”解颐愤愤放下电话向房间一角吐槽。
“你可别说话了,上楼安心躺会儿吧。”白事铺一隅有一人坐在小马扎上,手上活计不停,头也不抬地和解颐讲话,“从岳城大学回来后你就七窍流血,昏迷了一天才醒。”
说话之人叫封四岳,是解颐的的发小。
他悠哉悠哉地占据着白事铺的一角,头上扎着小辫,鼻梁架着一副墨镜,身边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纸扎将其团团围住,手指翻飞间一风姿绰约的纸人便被他做出,待他提笔将之人的眼睛点上,再吹上一口气,一位娇俏的女郎便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没事,早休息好了。”流血的时候解颐自己也吓了一跳,仔细一想这天稽目也不是自己的,有排斥反应也正常,而且她也不是昏迷过去的纯粹是因为太累睡着了。
本以为不良反应会持续很多天呢,没想到一起床神清气爽,全身竟舒畅了不少,难道是回光返照?
“总之,以后借眼的事情还是少干,找叔叔阿姨也不急于这一时。”封四岳拿着腮红往女郎脸蛋上抹。
十年了,还不急于一时,解颐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
十年前的一天,她父母被冲进家里一群陌生人抓走,这些人不但放火烧了她家的房子,还夺走属于她的天稽目,并用秘术换走她的身份,将她扔到医院门口自生自灭。
自那之后,解颐没有一天不在搜寻父母的下落,而她手上仅有的线索就是那些人口中说的“快将天稽目送走,没有时间了”,以及解颐在失血过多昏迷之际藏进嘴里的一块黑色石牌。
思绪回转,解颐收起眼中的愁绪,“今晚去吃点好的吧,我请客。”
“好啊,你这个铁公鸡难得大方一回。”封四岳在女郎脸上扫扫画画好不认真,“等我完成手头上的东西咱们就走,你流了那么多血可得好好补补……你看,画得怎么样。”
封四岳将女郎整个“人”转向解颐,只见女郎瓷白的脸上左右各一坨大大的红晕,给解颐造成了不小的视觉冲击,“你这,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不绝于耳,回荡在空旷的白事铺上空。
-------------------------------------
“确定是这儿吗?”姜略从车窗探出头去,打量着外面的的街道
“是,就是这里。小伙子你放心,我开出租几十年了不会走错的。”司机将方向盘抓得紧紧地,随时准备掉头离开。
在他看来这个地方有点诡异,他走街串巷这么多年哪条街道他不知道,可这槐荫路他有点印象但不多,总觉得存在这么个地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查到导航才想起怎么走。
“真是奇了怪了。”司机纳闷。
“怎么?”
“没事没事,小伙子就在这下吧,前面不好停车,174号就在前面。”
姜略下车,眼前是个十字路口,路口中间有一参天槐树,于此处十分突兀,姜略刚想问朝哪边走时,身后的出租车便飞也似地开走了。
这条街上除了刚才那辆一两车都没有,人烟更是稀少,多是带拆的旧楼,只有零星的商铺还开着。
姜略打算去铺子里问问路,经过槐树时,一沙哑的声音叫住了他,“174号在我左手边一直走。”
姜略没有注意,一衣衫褴褛的老人正眯着眼睛坐在树荫之下,他皮肤黝黑,端坐如松,俨然和树融为一体。
“谢谢您。”
“不客气。”老者睁开半只眼,“你长得……甚是有趣。”
“……”
又路过数个商铺,姜略终于来到174号。
店铺门楣高悬着块黑色木板,上面洋洋洒洒三个白字“白事铺”,姜略还未踏进,爽朗的笑声便传来。
-------------------------------------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门口挂的迎宾玩偶打断了屋内人的对话,两人其齐刷刷转过头来望着这不速之客。
姜略,他来干嘛?
不是,他怎么知道地址的?难道是知道自己被宰了想找她还钱?
解颐瞬间收起笑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躺回自己的座椅,将报纸还原到自己脸上,无视面前的人。
封四岳笑笑不说话,打开门让女郎先进去,自己又回到小马扎上叼了根烟,隔着墨镜打量姜略。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气氛尴尬极了。
“好久不见,封师傅。”姜略站在玻璃柜台之外,率先开口。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去去去。”解颐藏在报纸后面,捏着嗓子答道。
“我来找你,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有偿。”
“嗯!”解颐像是被按到什么开关,一下坐起就要把姜略引进来详谈,封四岳的一声咳嗦,瞬间让她清醒过来,“等下,别急,先说说你要干什么。”
姜略被堵在门口,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请师傅帮我去除阴阳眼。”
他目光坚定,言辞恳切,若是寻常情况解颐也就答应了,可他既不是阴阳眼,情况也不寻常。
“这我做不到,你另请高明吧。”解颐做了个请的手势,“路口槐树下有个老乞丐,或许他能帮你。”
“十字路口并没有人。”
“那就找其他人别找我!”解颐堵着耳朵,侧身闪过姜略跑到门口想槐树底向往去,确实空无一人。
不可能呀,那老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风雨无阻的出现在槐树下给人相面算命的,今天竟然不在。
姜略见解颐不理睬他,不依不饶的又挡在她面前,“我不只是能看到邪祟,这些邪祟有些甚至会攻击我,攻击我身边的人,我是实在深受其扰才不得不找师傅帮忙的”
“关我什么事?”解颐推开姜略,作势要走。
“我找过很多所谓大师,但从未有人像师傅一样是真才实学的,我相信封师傅一定能帮到我。”
“你这句话说得好,”解颐背着手转过身来面向姜略,“就冲你对我这得分信任,我给你个解决方法。”
姜略松了一口气,“请说。”
“我虽然不能帮你关闭阴阳眼,但是我可以教你些防身的方术,让你有自保之力。”
“如何?”
“好,一言为定。”
没有丝毫犹豫,姜略的爽快把解颐吓了一跳,“这,这可不是免费的。”
“没问题,价钱多少你说。”姜略来到柜台将一手提袋和一张卡摆在柜台上
“哎呀,什么价不价的,都是朋友。”解颐满脸堆笑地把姜略引进去,顺便给封四岳使了个眼色,又从纸人堆里掏出一小马扎,客气地请姜略坐下。
“我们这个方术的学习课程呀是这么个情况……”
不大的店面里三人分坐在小马扎上,只有解颐一人声情并茂地讲着。
“……拜师费不多不少十五万。”
“差不多。”姜略掂量了一下手提袋,递给解颐,“这里只会多不会少。”
解颐两眼发直,忙接过手提袋转身放到里屋,再回来时嘴角已经咧到耳朵根。
“来,签个合同。”
趁姜略签合同之际,解颐已经通知小街将他的身份查了个底朝天。
姜略,蓉城人,一年前来到岳城,在岳城大学读研,履历干净无可疑。
解颐不停朝封四岳使眼色,他们俩儿多熟呀,封四岳立刻就懂了她的小心思,这是要利用别人的天稽目将捉走他父母的人引出来呀。
天稽目世间少有,确实是难得的机会。
“签好了。”姜略双手将合同递给解颐,“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对了我不姓封,我叫解颐,他才姓封,叫封四岳。”解颐指着角落里躲着抽烟的人,那人抬起手来向姜略示意。
“我教你方术,自然就是你的师傅了,我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你和我不必师徒相称。”
“不过有件事你必须做。”解颐走到一白布面前,利落地将其扯下。
只见白布后面有一神龛,里面供奉着多尊神像,姜略认得有几位是道家的师祖,可里面怎么夹杂着的几张彩色照片和素描是怎么回事。
“来,快来和你的师祖们上香,磕头!”解颐招呼姜略过来。
“这些都要吗?”姜略看着密密麻麻的师祖们,感到膝盖隐隐作痛。
“当然,别墨迹了,否则你要跪到晚上去。”
姜略:“……”
夜渐渐深了,白事铺里的磕头声终于停息。
解颐也饿的肚子咕咕叫,准备将头晕眼花的姜略赶走,自己和封四岳去吃好吃的。
“快走吧,今天拜师仪式完了,回头我给你发理论教学的文件,你自己看。”解颐推着姜略出门,想要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场。
“实践教学等我什么时候有活了再来教你。”
“等下,也许今天就可以。”